当我和妹妹饿得睡不着的时候,娘就给我们讲过去那些好日子。 据说那时候,城市和山都飞在天上,只要把一点神奇的粉末倒进土里,土地就永远肥沃。那时候的锈水河是叫秀水河,河水清澈得像从天上落下来的雨一样。那时候人可以活上一百多岁,而且不挨饿。
后来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很多人都死了,活下来的就成了我爷爷的爷爷。娘总是说,如果好日子能回来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饥饿和疾病了。
“放屁。”爹总是适时地补上一句,“去把刘家村端了就行了。”
我姓王,我爹也姓王,我们一个村子的人都姓王。所以叫王家村。
往北走一里地,就是刘家村。
俩村子中间有口泉,叫甘水泉,水流不大但是常年不断。锈水河的水跟泉水放一块儿,比尿还不如。用泉水浇的地,庄稼长得高,收成也好,用锈水河的水浇地,长出来的白菜猪都不吃。
以前,刘家村和王家村不打架的时候,修过一个渠,把泉水分开,一边一半引到俩村子里。
后来两边打起来了,还是因为水,他们认为我们拿多了,我们认为他们拿多了。然后就打起来了。
刘家村的男人比我们多,所以他们打赢了,现在他们霸了泉里所有的水,我们只能去锈水河打红里泛黑的锈水吃。
这事儿发生的时候我还小,都是我爹讲给我的,他说等我们这些小子长起来了,就要给刘家村好看。一边说还一边揉着他那条残腿,据说是刘家村的黑脸老六拿铁锹砍的。
这几年收成都不好,男女老少上山搂野菜扒树皮,还是不够吃。妹妹饿得嗷嗷哭,我狠了狠心,决定下锈水河去捞蟹。
锈水河很深,水流很急,一般没人在这臭河里打渔摸虾——上游有个大垃圾堆,里面堆的据说都是黄金时代丢下的不得了的东西。而且水底下有些邪乎的玩意儿。去年村东头的三毛掉下去就没浮上来。
这里的蟹和虾子其实不少,但是吃起来一股锈味,身体不好还会拉肚子。要不是饿急了,我也不会想这招儿。
拎了网子,腰上系上绳子。逮了只癞蛤蟆,剥皮掏肠子系在线上,荡下河去钓虾。我另外找了个窝子摸蟹。
摸到一半的时候,我碰到一个圆圆硬硬的玩意儿。一按,就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吓得不轻,一屁股坐在水里。
“你好,我的编号是SFWxiaojie00021,愿意为您服务。”那个东西瓮声瓮气地说。
我眨了眨眼睛。
娘给我讲过这东西,她说过去的好日子里,人人都用这玩意儿,叫什么“鸡气人”的,很听话,你让它干什么它就干什么。
“你能让我吃上饱饭吗?”我问。
“可以,您还有什么要求?”它发出很奇怪的动静。
我开始拼命地想啊想啊想——
“把上游那个村子的混蛋全都给我干掉。”
“让锈水河的水变清!”
“让这儿的土地肥沃起来!”
“让我们的庄稼丰收!”
“让我过上像过去那样的好日子!”
我把自己脑袋里所能想到的渴望全都挖掘得干干净净,那个圆球亮了一会儿,闪了闪,轰地一声升上天空。
“指令已经收到,开始执行。”它说
今年我八十岁了。比我爹死的时候老,比我爷爷死的时候也老,但是我觉得我还会活很久。
田里的玉米和麦子都熟了,不过我懒得管,那个机器人——我现在知道这三个字怎么写了——这几年挖了一些它的同类出来,包办了几乎所有的活儿。我每天的日子就是读书,写东西,带着狗散步。
我儿子住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媳妇也是。
我老婆去年死的。我把她和我爹我娘埋在一起。
每天,我都会步行到坟地去。
给刘家村的大坟上一炷香。
给我爹我娘上一炷香。
给王家村的大坟上一炷香。
当十六岁的我从锈水河畔深一脚浅一脚跑回家的时候,那个机器人已经把所有肮脏的事情都办完了。被烧焦的村子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后来成为我老婆的姑娘。
方圆百里的土地就这样供养了我们一家人的好日子。我和我的老婆,有车有房,有衣有粮。
那个机器人说,这是过去那些好日子通用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