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默默 李维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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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在短时间内制造出全息景色。真正在安德手里出现的，只有他手指缝隙里被风吹出的沙子罢了。 安德虽然是一个外来人，却对于城市非常了解，这是让李安琦觉得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对此安德解释：“我来自这座遥远之城。“ 1A

传递过来的第一感是酸痛，像身体从鹅卵石碾过一样。

许安意识到并不在自己家床上。

有人说是心理因素，不过许安的确有个怪毛病，如果不是睡在自己家那张软床上他就会表现得如现在般，仿佛昨天与人在擂台上打了一场价码很高的黑拳。室温高，加上盖了被子，他身上有一层冷汗，湿哒哒的白T恤黏在背上让他很难受。他先是揉了揉肩胛，然后双臂抖了抖，开始轻轻转动脖颈。一连串热身完毕后他开始看向周围。

黑，空，就像以前地震时避难的体育馆内一样。

他想不起自己身处哪里，是某个酒店还是某个朋友家里？后者立马被他排除掉。这里太大了，根本不是任何一个他认识的人能够住得起的地方。他能够感觉到空气的流动，虽然很迟缓。屋主应该是紧闭了门窗，加上又没有开灯，让里头有一股干燥剂的味道。许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在陌生地方许安不敢乱动，规规矩矩坐在床边，试着喊了一声：“有人吗？”

回音重叠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这时候许安想到自己还有手机——才醒时脑子就是不太灵光。

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摁开闪光灯对周围一番照过去。

有点像是……一个仓库。

顺着灯光所及，许安发现这里有极多床位，它们一列列放置整齐，遍布在中间过道的两旁，数量庞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就在他准备仔细窥探一番灯突然熄灭。脑脖子后似乎有人呼了一口气，许安一扭头和一个脑袋正面相对，他吓得拔腿就跑。房内唯一能够作为掩护的就是那些床位，他索性蹲在地上蜥蜴一样移动，最后屏住呼吸滚入一张床下。

许安发现外面毫无动静，又等了几分钟他实在忍不住钻了出来。

试探着按照记忆走回之前的地方，他看到哪个“人头”依旧在。大起胆子尝试摸了摸，他发现触手十分光滑，应该是附了釉或者是抛光过。不过也基本确定不可能是什么活物。摸着摸着人头突然发出光亮。

许安这才发现对方真身是一个蘑菇状台灯。

淡蓝色菇帽下面是一个圆胖胖的柱状，菇帽上有两只“眼睛”，所以乍一看的确有些像某种生物头部。许安正是摸到了眼睛处才触发光源。他又将手指放上去把玩，换了几种方式后果然蘑菇熄灭了。这东西是采用热感应开关，左眼——暂且这么称呼是打开，右眼——对不起也是打开……要关闭只有一双手同时摁住它的两只眼睛。虽然不知道这样设计意义何在，许安觉得还是挺有趣的。闭上眼睛就是天黑，大概是这个意思。

蘑菇是在柜子上的。一排排床占据了大部分区域，墙壁上有柜子，一个个蘑菇就在架子上头，陈列整齐。

许安以自己睡的床位中心一口气将周围二十个蘑菇全部打开，这下子总算知道了一点周围状况。

方阵一般陈列的床都是一个样式，白色天鹅绒被子，饱满的枕头，巴洛克风格平板床，床头、床尾板夸张的弧线往上弯成一道新月。床头床尾处都雕刻有镂空花纹，配合扭曲的水纹和石膏线，自有一种倨傲感。它们静静横在这间巨大的仓库中沉睡。墙壁上则是一层又一层架子，最下面摆放的是蘑菇灯，往上还有装假花的花瓶、石膏雕塑，最上方则是一幅幅油画，有达·芬奇的《蒙拉丽莎》，也有莫奈的《睡莲·水上景》，保罗·高更的《黄色的基督》……当然肯定都是仿制品。

就像是家具卖场。

为什么许安知道这么多？很简单，他工作在家具城里。现在就像猎人上山，道士回观，游龙入海。

许安真正身份是蜀市一家商场管理培训生，当然这个职位也可以翻译成储备干部、菜鸟毕业生、一年内只能拿实习工资的傻蛋。就业压力下他干得兢兢业业，在他上班的那一层正是家具城。每天他得到处巡视看看有没有按照有关规定摆放，有没有保持地面和墙壁整洁，有没有员工们都身穿指定服装，有没有……虽然基本没人将他当一回事，许安依旧将他看到的情况全部记录在巡视本上。所以对于家具种类名称以及摆放方式他是颇有心得。

脚下意大利花纹地板传来透骨凉意，让他这才发现自己没有鞋子。

鞋子去哪了？

许安在地上一阵摸索总算找到。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小玩意儿。

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前端有点像是一把叉子。

长度大概在八十厘米，乍眼一看还以为是老板椅的升降杆，只是头顶是一个三叉戟状，手柄处又有一圈螺纹，仿佛是某种冷兵器的一部分。正好作为许安的一个防身兵器。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急切的念头——今天肯定迟到了！

生物钟是很准的，他敢打赌现在肯定已经过了七点半，商场开了门。自己没有去巡逻也没有做记录，完蛋了完蛋了！每个月那一点可怜薪水又要砍掉一部分。对了！每个月可以请一次病假的。他摸出手机想要给主管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电量耗光。之前灯熄灭就是这么回事，开都开不了。

身上是没有数据线和充电装置的，许安丧气之余将一盏盏灯都打开，没想到打开到第二十五盏时全部熄灭了。

他停了停，又碰了碰蘑菇。

灯亮。

重复尝试之后他明白了其中秘诀。一次性打开的灯不能够超过二十五盏，一旦抵达二十六就会全部自动熄灭。他估摸着应该是一种节能保护机制，避免浪费电能。手拿“三叉戟”，许安一个个将灯摁亮，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隔一段距离开一个灯，这样能够将灯光最大化利用，而且能够将室内情况看得更清楚。从这里往前看不到头，一片黑，根本不知道有多大。

第二个问题来了。

许安开始想，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一想这个问题，他脑子里就浮现出带着泡沫的轻度啤酒，欢声笑语，玻璃杯相碰的声音，还有那些“喝，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再正常不过的宿醉。

他开始努力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闭上眼睛，许安回到了昨天下班时。九点半后就是夜班的同事来接班，许安脱下西装和硬邦邦的皮鞋换上软性呢绒外套，正要出超市时被两个前辈喊住了。对于前辈他其实并不算太看得起，两个都是偷懒耍滑厉害，又没有什么真材实料的人物。可他们来得早，其中一个还是一层楼的主管，所以许安不得不应酬。

正好你也在，走去一家新开的店喝酒。主管自顾自做了决定。

那是一处酒吧。许安不怎么来这种地方，酒吧在他脑子里一直有一种邪气。进去的人要么要会玩，要么要长得好看，要么很有钱，总之普通人进去是不合适的。由于禁酒令缘故里面酒度数不高，可一杯下肚许安就摇摇晃晃，他酒量一向很差。最后他记得自己努力扶着墙走到卫生间，一个浑身酒气的姑娘还和他错身而过，低声说了句“恶心”，也不知道她是对谁说的。

之后就是一片空白，再无任何印象。

许安想到大学时期听说过的对付那些酒鬼们的恶作剧。扶着酒鬼走路灯处，酒鬼就会下意识抱住再也不肯走。或者故意将醉鬼引导去跳舞、对陌生异性表白、脱衣服、在地上滚来滚去……

自己是被两个前辈整蛊了。

许安难免很气。

眼下首要功夫是出去，他握住三叉戟开始顺着蘑菇灯的光沿墙往前走。这一走就是半个小时，就在他怀疑到底有没有尽头时墙角总算到了。

走到尽头那扇大门处，他屏住呼吸去推门。让他讶异的是还没触到大门就微微往里隙开一条缝，恰好容纳他一个人通过。里头依旧一片漆黑，这让许安有些许的担心。不过本着本行业的认识，家具仓库里重要的是防火防盗，并不会藏一些危险品。

摸黑沿墙壁继续前行，很快他在墙壁上又找到了似曾相识的蘑菇。打开一盏，两盏，三盏……里面顿时亮堂起来。依旧是士兵一样排列得好好的床，墙壁上有几层架子，灯饰、油画……仿佛是上一个地方的翻版。

唯一不同于上一个屋子的是风格。

洛可可风格。

洛可可脱胎于巴洛克，洛可可（Rococo）一词来自法语Rocaille（贝壳工艺）和意大利语Barocco（巴洛克）合并。贝壳工艺指的是一种混合贝壳与石块的室内装饰，巴洛克之前已经出现过，一般是讲究奢华和宏大。简单粗暴一点，洛可可可以看做巴洛克的一种延伸，将华丽和自然融合，所以会比较亲近人。

许安在管培生培训时就学过各种关于商场经营产品，里头就有这些很基础的流派、风格讲述。由于洛可可和巴洛克名字很好听，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当然眼前最大的问题不是怎么区别两种风格而是找到出路。

咬咬牙，许安不服气地手持三叉戟进入下一个房间。

又一个床之家。

在第四个床之家里，他彻底累了。一口气走了几十公里，里面空气中含氧本就稀薄，剧烈运动让他头有些发晕，肺里发紧。许安脑子有些懵，在他印象中蜀市可没有这么大的仓库啊，无论是市内还是市郊，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有这么大一块地都可以装飞机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里升起。

难道说我现在不在蜀市？

如果不在蜀市自己又是在哪？这座迷宫一般的家具城又是什么地方？他感觉到冥冥中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几个小时折腾后最本能的渴望也暴露出来，他又饿又渴，这个黑漆漆的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水源和食物。他挣扎着站起来，再次朝着前面走去。一个又一个床之家消失在他身后。

完全是求生的欲望在拖着脚步走，他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只无法思考的僵尸，只是不断脑子里闪过一个个最直接的欲望。

水，食物，光……

这让许安想起他小时候有一次独自前往河边。他听说河里有一种神奇的鱼，有四只脚，发现没有危险的时候它可以爬上岸边去吃昆虫。远远站在堤坝上，许安看着黑漆漆的河水不由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脏的水，里头有各种油污还有化学原料，就连处理厂都已经放弃净水，听说不久就会将污水河彻底抽空，将水通过蒸馏方式回收，彻底放弃污染的河道。

比起其他早就被处理的湖泊河流，这里已经算是长寿。

所有人都知道它终究逃不过被抽干填平的那一天。

周围空无一人，许安大起胆子往前走，驻足在一颗大石头上，这里靠近河边只有三米左右。浓重的刺鼻气味让他没法再向前走，哪怕戴了口罩，也是无法完全去除空气中的有毒粉尘的。他坐在石头上，双手托着腮发呆，等待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鱼人怪。

就在他有些睡着的时候好像听到什么水声。睁开眼一看，许安果真看到了。鱼人块头不大，差不多八十厘米，和一只猫相仿。

它趴在岸边，像狗一样在晒太阳，它眼睛是闭上的，露出白色眼皮。鱼人很漂亮，身上有一层光滑鳞片，在夕阳下有一层淡淡的光晕。似乎就连河水的臭味也淡了一点。

许安兴奋又紧张，顾不得其他朝着鱼人靠近，他想要近距离看看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到底是什么样子。明天好给同学们讲一讲！

可当他走了三步后他就陷在了泥泞的沼泽地里。明明看起来是很结实的土地，踩上去立刻就陷下去。他挣扎着想要把脚拔出来，却发现越是挣扎越是往下陷得更快，安全手册上讲过遇到这种情况就该尽量将自己身体打开，增大面积减缓下沉速度。许安脑子里完全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

他呆呆看着自己不断下沉。

他想喊，看向四周，没有一个人经过——这里太臭，正常人不会来的。

鱼人在这时睁开眼，眼睛是琥珀色，像是两团凝固的火苗。它朝着这个奇怪的生物爬了过来。许安注意到它路过的地面留下一地湿漉漉的液体，这让他有些胃里发紧。爬到许安身边时，鱼人伸出细长的舌头在许安身上舔了舔，然后小心翼翼爬上了许安的肩膀，它身姿轻盈，更像是猫科动物。湿润又带着刺的舌头在许安脸上扫过，留下一道一道带着温度的水痕。他闭上眼不敢呼吸。

好在这时候有人路过，鱼人吓得赶紧跳下去钻回水里。

直到被人从沼泽地里拖出来，许安都还处在一种恍惚状态。他鞋子丢了，浑身臭泥，只有脸上那带刺的触感还依旧清晰。

同样的绝望与窒息，许安咬牙往前往前。

如果这个仓库是备用仓库，或者说这里的人临时修业，那么自己无意危险系数大增……

无数可能的危险念头出现。

他只是麻木地往前走。

终于，看到了希望。

2B

从小到大就没有李安琦做不到的事。

然而她现在才知道，只是迟到而已。

一出现就是一大堆。

首先是十六个手下的安排问题，他们一直在为交椅问题争执不休。李安琦的意思是，大家拿出本事来给诸位看一看，能者上前这是真理。没想到十六个孩子都基本上不会什么，唯一会两手的技艺就是翻花绳。于是李安琦就说，那么就按年龄来论资排辈。

结果一个个都报假年龄。

比如眼前这个只有一百四十公分的小子，牙齿都还没换完，硬说自己十八岁，比李安琦还大！李安琦恨不得一个巴掌呼上去。

于是十六个人都是二把手。勉强让大家满意。遇到无法决定的问题时，他们猜拳来决定。

她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自己永远活在十四岁之前会比较好？

没有烦恼，不用去思考那些复杂的让人想破头都没有结果的事情，过着无忧无虑的每一天。早晨起来踩着喷气滑板鞋在空旷的街道上兜兜风，将一夜凝固在脸上的睡意和迟钝吹掉，找一个自动理发店做一做头发，大波浪、盘发、bobo短发、中分染红、梨花头、编织发、丸子头……做好头发后差不多就已经到了中午，顺着路一路回到家里，从旁边食物仓库中拿鹰嘴豆、胡萝卜、牛排、还有腌黄瓜，再来一碗香喷喷的米饭。下午是运动时间，让机器狗在前面狂奔，她则跟在后面努力超赶，一直抵达城市主干道尽头的巨大钢墙处。

然后她会小心翼翼爬上那堵十五米高的墙壁——不用担心，她早就在上头制作好了攀爬的机关，完全是一个攀岩活动。坐在墙头，双脚在墙外，李安琦看着外面风沙弥漫的荒野，吹吹口哨，看有没有荒野来客。一次也没有。

这就是李安琦十四岁之前的生活，随性，自由，活力又洒脱。

直到她满十四岁这天，荒野中终于出现了一个来访者。

他身着一件巨大的黑斗篷，风将破烂的斗篷往他身侧吹起，他一步步艰难地来到墙角处。李安琦有些手足无措，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是来求救的还是侵略者？

斗篷人一跃而起——李安琦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站在她身旁，居高临下打量她。

对方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斗篷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一般被风吹落到墙下，露出斗篷人的钢筋铁骨。

他的骨头裸露在外，是一根根拆卸下来的生锈金属细管构成，看起来廉价又有一种莫名伤感。至于脖颈、胯部、肩头这种关节交合位置都是由很多螺丝钉作为磨合零件达到顺畅行动的。他脚“插”一双凉鞋，不过是绑在那管道骨头上的，一圈又一圈铁丝，看起来有些骇人。

不同处在于头部。

他有一颗漂亮的脑袋。头骨是透明的，打磨光滑，上面有一个RE-16标志，透过颅骨能够看到他脑子里复杂蜿蜒的线路以及不断闪烁的指示灯，他的眼睛是红色的灯。

也许知道自己会造成李安琦的不安，他从手臂夹缝里摸出一条长布条缠在头上遮住头骨，看起来又像是一个海盗。

“你好。”

海盗说。

男低音温和又有一种让人安静的力量，简直不像是机器可以达到的效果。

李安琦好奇道：“你是谁，要到哪里去？”

“我叫安德，我来找你。因为你已经到了需要承担起责任的年龄，所以我来传授你所有相关的技能。”

李安琦觉得好笑，一个机器人不远万里就是为了过来授徒，也是不容易。

“你会什么？”

“你想看什么？”

“会变魔术吗？”

“可以。”

安德伸出他的手臂，五根由细管组成的手指轻轻摩擦，捏成拳头后迅速展开，手里多了一朵红色玫瑰花。他将手举起来，玫瑰花变成了火焰，火焰不断缩小，最后成了指间沙，散落在风中。

“厉害厉害……啊！”

尖叫的是李安琦。

安德从墙头坠落了下去，哐当一声压扁了下面的那只机器狗。它汪汪声也变得怪异，身上冒着火花。李安琦这时候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心想，斗篷人应该是能源耗光了。

于是李安琦就这样变成了安德的徒弟。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把戏，不过是利用视觉错误在短时间内制造出全息景色。真正在安德手里出现的，只有他手指缝隙里被风吹出的沙子罢了。

安德虽然是一个外来人，却对于城市非常了解，这是让李安琦觉得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对此安德解释：“我来自这座遥远之城。之前的指令是在有市民达到成长期前不必驻守，所以我一直在外面寻找能源和物资。”

所谓成长期也就是十四岁这道坎。

李安琦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十四岁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安德指了指巍峨高挺的铁城墙：“它说的。”

“你说……它会说话？”

李安琦窘迫多过于惊慌。在墙上她干过太多傻事，比如说玩倒立却摔个鼻青脸肿，尝试从墙上敲点边角料回去加固滑板，以及在上面走猫步……

“它不用说话，它上面都知道。不过城市里的数据都会汇总到它这里，可用的它会发给我，权限上它比我高。”安德声音里没有丝毫变化：“从你生下来到你八岁睁开眼，它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城市里的每一个变化都在它监控器下……不用去看了，那些虫、鸟儿都是它制作出来的。”

听到这里李安琦不由愤愤然。

好你个墙。

不声不响就到处乱瞄。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它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么肯定也知道其他人在哪里？对吧！”

多年来独自一人，李安琦已经习惯。可是想到可能有别的同类存在，她就恨不得站在对方面前和他打招呼。

沉默了一阵，安德抬起红色眼睛：“得到授权，我带你去。”

去前安德先找了一个服饰店，不知他怎么弄的搞出了一个黑色毛绒面罩。只露出眼睛来，这样他看起来就颇有几分匪气。他又搭配了一件长风衣裹住身体，这样就很难识别他的身份。

他在前方带路，行走的路线李安琦并不陌生——她早就逛遍了整座城市。

然而看到眼前有一扇门她还是非常意外。

明明自己来过的，为什么之前没有这扇门？

安德没有解释，只是默默打开了这扇脚下的门。手中手电亮起，李安琦就听到他鞋子踩在金属阶梯上的声音往下传递。

地下空间很大，李安琦反而有点害怕，她紧紧跟在安德身后，警惕地提防着可能藏在暗处的敌人。穿过了几扇门，安德走到一面镜子面前，转过脸来。

“需要你的指纹才能够打开，现在你是第二权限拥有者。”

当然第一权限自然是铁墙老大。

老大并不需要说话。

手指摁在镜子上，上面闪烁了一下，倒是并没有给李安琦传来异样的感觉。下一刻眼前的一堵铁墙喀嚓两声，往上抬起，很快这里就露出一个隐藏房间来。全是一个个椭圆形的白色软性泡沫，里头填充了某种液体，一端各种线路连接在墙壁插口上。总计十六个，八男八女静静躺在其中。这东西李安琦熟悉，她小时候也睡在里面，本来以为只是床而已，看来功能不止如此。

气泡还随着里头人的呼吸膨胀缩小，看起来很可爱。

“由于是提前唤醒，所以你需要切断电源，不过电源有防死机装置和防御体系，如果你强行切断会让你在瞬间遭受超过10000伏特电击，基本上瞬间死亡。”

李安琦本停留在电源线上的手收了回来。

谁设计的啊，这么阴毒！

“所以只能选择第二种方案。”安德将它管道手伸出来，插入其中一个泡泡，然后里头人似乎受到了某种惊吓一下子睁开眼。

安德满意地收回手，嘎嘎走向下一个泡泡。

里头的孩子则从泡泡里头钻出来，他身上有一层黑色贴身保护膜，踩在地上站不稳摔倒，他刚想哭却迎上李安琦凶狠的眼神。

李安琦嫌弃道：“还不穿上衣服。”

虽然是八岁的小孩，不过还是得讲礼仪羞耻。

对方啊了两声，竟然不会说话。

李安琦心想不会是错误操作造成他哑巴了吧？自己醒来就能说话的呀。

“他只是还在适应声带。”

安德匪徒一样干脆又冷血地错破一个个泡泡，看起来倒是玩得很开心。

第一个孩子终于张开嘴：“你是谁？”

“我是李安琦，是你老大。懂吗？”

对方似懂非懂，又问：“我是谁？”

“不会看自己的牌子吗？”李安琦指了指他贴身黑膜中央的一个标志，里头写着他的名字。

“哦。”

那孩子说了一声。

这就是孩子王李安琦和她八个小弟八个小妹相遇的故事。

3A

一手一块压缩饼干，许安靠在铁架子上左一口右一口，弥补他胃里的饥饿。人对希望的理解变化很快，昨天他还想着能够从实习转正，眼前他只希望有一块奶油巧克力。

葱油，满世界的葱油味压缩饼干。

他现在所处的屋子应该是一个储备食物的仓库，有些遗憾的是里头的食物只有一种，压缩饼干。只有一个口味，葱油。

虽然葱油也不错……不过，能够多一些选择总是好的。

许安已经短暂忘记了之前的恐慌。

人善忘又善变。

吃饱之后他将包装纸塞入小盒子里，压缩饼干盒子回到了架子上它该站的位置，没有打开之前没人会直到它肚子里已经空了。

唯一让他觉得满意的是，压缩饼干还挺脆的。

人一吃饱就会开始想东想西。

许安发现自己目前最可靠的帮手就是身上那个打不开的手机。只需要将它充好电，那么就能够求救，机械警察能够抵达任何地方。现在他需要的是一根数据线接头……或者是可接入外置电源。

这个要求是不容易实现的，所以他开始找容易一点的工具，比如一个手电。

在墙角处他发现了一个破损的探照灯，看起来应该是某个叉车或者探路装置的一部分，后面还连着一根金属长杆。许安拿着手里晃了晃，发现不算太重，又尝试摁了摁开关。并没有用。他一阵捣鼓，倒是发现了其中机关。要开灯就必须旋转后面的金属长杆，转一圈是开，再转一圈是关。

不知道这灯能用多久，所以许安抓紧时间把它和三叉戟绑在一起，顾不得脚下酸麻走向下一个房间。

这一个屋子里倒是很明亮宽敞——货真价实的一排排货架，上面全是酒。前半区域是红酒，放在木架子上，他不太懂红酒，所以只是粗粗看了一眼，似乎不少都有些年头了。中间部分则是白酒，一瓶瓶包装完好，身姿高贵，里头的液体让许安望而却步。

他可是才宿醉醒来，这些50°以上的烈酒令他有些喉咙发凉。

往里则是各式各样的果酒、调酒、香槟、金酒、威士忌。

他是明白了。自己应该是从家具城走到了酒水区域。

没有一瓶水，都是酒类。

咬咬牙，许安找了两瓶低度数香槟，拧开盖子试着喝了两口。还不错，味道挺清新的。

喝了半瓶他就强制性让自己停下来，现在只是为了补充水分，如果吸入过度酒精待会儿又醉倒就太麻烦了。

……味道真不错啊。

他忍不住喝光了一瓶，又拿了一瓶香槟在手里——可以当武器。最后他还是放了下来。

许安想到了一件怪事。

禁酒令已经下达了超过十年，为什么还会出现这么多的酒？

所谓禁酒令并非是禁止所有酒类流通，光是在医学上酒精就是绝对绕不过去。禁止的是民间私酿高浓度烈酒，凡是制造、售卖乃至运输酒精含量超过1%以上的饮料皆属违法。酒吧、酒水售卖处必须接受严格把控，定期检查，而且只能够在限定地方购买。哪怕是轻度啤酒，也只有十八岁以上人士才能够限量购买。

因此别说烈酒，香槟都很少见。加工运输不易，真正的酒变成了一种珍贵奢侈品。之前许安几人在酒吧里喝的却是极淡的水酒，长久禁酒让大多数人对酒的抵抗力下降不少。

至于为什么会颁布禁酒令，官方说的是为了减少不安定因素。醉酒客每年都会制造若干起车祸、恶意伤人、溺水以及坠楼。

大家却不这么认为。

不少人认为这不过是托词，真正理由在于粮食越来越少，所以减少粮食消耗的最好办法就是减少酒水——避免大量粮食成为酒的原材料。许安并不清楚，蜀市虽然算不上粮食大市，倒也不缺。听说北方缺粮缺的厉害，还饿死了不少人。蜀市早早切断了进出通道，自给自足，他也不知道外面的真实情况。

根据禁酒令，收藏购买超过50瓶烈酒就会遭到监禁五年，100瓶则是二十年……这仓库的主人收藏超过5000瓶烈酒……

难道这仓库老板就是干酒水走私生意？

许安脑子里终于对这个仓库有了些模糊想法。

没错，禁酒令的确是会造成大家谈酒无味。不过现实情况是总有人想要去买烈酒，严控后烈酒利润可以说是大幅度提升，更是珍贵，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害怕。

被仓库的人发现自己就死定了，得赶快找到出去的路。

酒水区的光是从架子上散发出来的，架子都是透明骨架，里头有一根细细金属线，正是它导电后和里头的稀有气体产生反应令酒架子发出白光。许安掂量了下手中伙计，用三叉戟去敲掉一块？不行，万一引起短路里头什么都看不见了。而且按照这种设计方式，根本没法截断取走。

他只能望着叹气，然后推开门进入下一个隔间。

新房间里很亮——镶嵌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的条状灯让里面犹如白日。依旧是宽敞得不像话，里头塞满了东西。正中央是一排排衣架子，上面挂满各种服饰。粗粗一看有短袖、夹克、衬衫、睡衣、牛仔裤、短裙、连衣裙、甚至还有礼服……

靠墙的位置则是堆满了一个又一个箱子，想来里头也是同样的衣物。挤过一件件衣服，许安站在门口时又犹豫了。外面如果是另一个存放物资的房间还好，如果是一群守在外头的人……

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上听了听，什么都没听到，只觉得金属传递到皮肤上的刺骨冷意。

他深吸一口气一脚踹上去，结果自己用力过猛摔倒在地。

摸了摸有些撕裂痛的大腿，许安不解地看向前面。

原来是大门在自己碰到时就打开了，他踢了一个空——这是什么设计？超过一定牛顿数就会自动打开？

外面终于有了路。

水泥地往前大概一百米处是一个T字路口，许安现在的位置则在T的螺丝杆上。他手持三叉戟探照灯慢慢走了过去，一路上他发现两旁都是一袋袋叠在一起的防洪开口袋，里头装了某种东西。它们叠的比人都高，又厚又密集，中间的通道是它们刻意留出来的。许安试探着用三叉戟捅了捅，一捅就破，里头漏出白色粉尘。他嗅了嗅，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嘴唇上尝了尝。

没有异味，从口感和味道来判断应该是面粉。

如此多的面粉储备更是让许安心惊……

屯集巨量物资，仓库老板非奸即盗，所图甚大。他不免有一个想法，不会是误入政府的战略储备中心了吧？

转眼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许安有个同学是在该部门上班的，他说过，的确仓库很多很大，不过里头物资非常紧缺。所以随时有人巡逻，经常和各个部门扯皮——僧多水少不好分。同学形容在里头上班犹如身处菜市，各种砍价，各种耍无赖套交情。

眼前情况不对，哪怕打个折扣也是完全不像。再一个许安也清楚，政府的储备中心食物和饮用水都会包装完好，用的是特殊的包装盒，上面还盖有印章就是避免被乱用流入市场之中。心中各种念头闪过的同时他也松了一口气，充足的储备至少能够对于人体需求满足。有食物，有水，死不了。

他先是沿着T字走到左侧通道处，那里并没有门，只有一个黑不溜秋的铁疙瘩堵在路上。

尝试用三叉戟捅了捅，对方不响。

许安于是从它身边路过。

这时候突然警铃声大响。

“发现入侵者，发现入侵者！”

电子音回荡在仓库里。

许安吓得腿都软了。他回头一看，果然铁疙瘩从地上“站”了起来，它并不高，一百三十公分，有一颗球状脑袋，上面有一盏强光灯正对准许安眼睛。

他下意识用手遮住眼睛，双腿挪动不了分毫，心中狂跳。

似乎回到了面对鱼人的沼泽地。

4B

李安琦好奇遥远市的名字。

遥远，和什么距离遥远？

安德对此不解释，反而道：“我已经得到它的授权，周边城市现在对你们开放。你们现在已有随时出入的通行许可。”

“周边城市？”

其中一个小姑娘问：“只有这里而已啊，哪有周围的城市？”

安德默不作声在前面带路。他沿着铁墙走，一直走了两公里到一个拐角处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他说你们后退。

那堵墙就在众人面前缓缓往下塌陷，伴随着一股钢铁摩擦的声音，墙后面的一条崭新街道露了出来。

“这个方向外面往前就会抵达机械城，东南角是……”

话还未完，几个孩子已经嗖地冲了出去。

他们都是十一二岁，正是贪玩又不知疲倦的时候。

李安琦倒不慌，皱眉问他：“不可能啊。之前我在这里呆了足足六年，你来不到三年怎么就突然冒出新的路线出来？”

她清楚记得城市里的每一条街道形状路线。曾经数次登上高处俯视，只能够看到四方形铁墙之外的黄沙和没有生气的旷野。

“不过是一个障眼法。”

安德声音里没有一丝波动。

李安琦想起了他那个玫瑰化沙的把戏。

就在她还准备仔细搜索一番这堵下陷的墙到底有什么秘密时，安德突然眼睛大亮：“出事了。”

他猛地冲进去，速度极快，双腿几乎是呈现一百六十度离地飞奔，奔跑起来时身体发出咔嚓咔嚓的金属咬合声。李安琦不得不将喷气滑板开到最大功率才勉强没有跟丢，哪怕如此也只能够看见一道背影。好在通往前面城市的直道并不太长，很快就是一个拐角，进去后就是弯弯绕绕的街道。

李安琦发现这座被藏起来的城市和遥远市完全不同，所有建筑物几乎都是金属和复合塑料组成。墙壁是白色的说不出材料制成的轻型复合板，飞驰而过时她趁机用手指碰了碰。触感光滑，不像金属那么坚硬，充满柔韧。除去排列整齐的墙壁之外就是一个个巨大的仓库模样的长条状房屋，它们鳞次栉比，就像是电路板上的元件一样行列清晰，充满一种严谨的美感。

安德消失在其中一个仓库里。

李安琦跟去时发现了两个手持枪械的机器人。它们和安德很像，说像仅仅是那种给人冰冷的感觉，不过它们并没有安德那么会说话，只是不断重复：“入侵者，入侵者。”

安德电子眼闪烁，机器警卫也双眼一闪。看起来他就像是在给对方催眠。

没过几秒钟两个机器警卫就站直了非常标准地敬礼：“遵命！”

俩位一个转身，然后迈着正步咔嚓咔嚓朝着街道上走去。

这时候李安琦才发现，有个小弟正抱住安德的腿，脸上还有没有消去的惊恐和泪痕。

李安琦过去作势一抬腿，对方立刻嚎啕大哭。

“大姐，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吃了个东西，它们就用枪指着我，好凶啊……”

小弟一番交代她总算明白其中缘由。

起因是小弟没有管住自己的手，拿了里头一块奶酪，闻着挺香的就吃了。结果被巡逻警卫发现将他围住要击毙他。好在安德及时赶到，不然他今天凶多吉少。

“大姐，不骗你可好吃了。真正的。”小弟为了转移老大的怒火，赶紧在前面带路解释说：“和他们走到一半时我看到这里就进来了。你也知道的，我鼻子很灵，闻到很香的东西。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李安琦看到了一条流水加工带。履带上正有一块块切割成正方形小块的浅黄色奶酪被机械手臂的包装袋套住，吸走空气，贴上标签，滚入另一个履带上，一直往上传送，最后到达半空中的一个机器。从另一个口子里出来时就已经包装精美，六块奶酪组成一组，滑入一个直径大概两米的通道中往下滑去。大概是通往另一个储存的仓库。

毫无疑问这里是一个奶酪加工厂。

然而让李安琦在意的是，原材料来自于哪里？她虽然不太喜欢学习，也知道食物的加工最重要就是原料，遥远市的食物都来自于仓库的罐头。她绕道后面，终于发现了其中奥秘。原料是那些存放太久的奶酪，这是重新加工的一个工厂，定期更新、保持食物在可适用范围内。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安德已经将其他十五个小子都带了过来。他们一个个脸上多少都有兴奋之色。

有的说他找到了加工烘焙薄饼的地方，有的讲发现了一个生产墙壁上那种板子的……

但是他们说话时都看向流水线上的奶酪，有的手指捏紧，有的咽口水。

李安琦也拿他们没办法，食欲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圏来不及逃。

“大姐，你不是说过你会做披萨吗？就是这个奶酪加薄饼。奶酪都那么好吃，披萨肯定更好吃了。做给我们吃吧，求你了！”

最先惹祸的小弟这时候机灵得很，赶紧把自己的问题推个干干净净。

李安琦瞪了他一眼。

没想到其余小弟弟小妹妹们都嚷嚷着要吃披萨，人多力量大就是这么回事。

李安琦有些慌了。她哪知道做什么披萨啊，不过是吹牛时无意中加了一点新名词，没想到这群小鬼都记得清楚。

就在她僵在当场时安德说：“可以，已扫描了这座城市的电子设计图，找到了一个食品仓库。根据名单目录，里头有披萨。”

李安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觉得到。

披萨并没有想的那么美味，安德说是没有烘焙，纯粹真空包装导致的口感缺失。

肚子里饱了点，一群小鬼就缠着安德问起这座城市。

他默默将自己的电源线插入一个插口，老僧一样坐在地上，用他一贯木木的声音说：“我会把记录放在你们屋子里的电脑上，回去你们可以各自查询。”

他就是这么没劲，冷场。

“为了防止再出事故，”安德又说：“我还是给你们讲一讲这座遥远市到底在什么地方。”

城市群这个说法在很多年前就有，遥远市是一个组合城市，中心就是遥远市区，又叫遥远区。除去它之外还有五个区域，分散四周，呈现出一种拱卫态势。比如隔中央市遥远区西南方向就是这里的机械区。东南方向则是模拟城，又叫模拟区。

从空中俯视的话，整个遥远市就像是一朵五瓣的紫荆花。

外面的黄沙是因为地下出口坏掉了，所以不断有土壤被气流带上天空，然后被刮散又降落下来，在黄沙的遮盖下看不到外面的情况。距离遥远市不到五公里的地方就是海，遥远市所处的位置是在一座海岛上，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海洋。之前安德在海里想要修好海下通道，里头有几个损坏的地方，其实并不严重。没想到他下潜后遭遇了海中生物攻击，那是一头巨大的章鱼，直径超过八米，几乎把安德撕碎。安德挣扎着开启了逃生模式，大脑和身体分离，产生的冲力让他跃出海面，脖颈处的安全气囊保证他能够浮在水面上。他的大脑也开启了太阳能储备系统，利用每天那一点可怜的能量努力靠近岸边。

在海滩边他先后换过五具身体，最后才找到了一堆生锈铁管，这时候遥远市发来信息说有人到达了成长期。

于是他急急忙忙赶回来。

安德说得轻描淡写，李安琦却听得心惊肉跳。

又是海中搏杀，又是亡命漂浮，最后只剩一个可怜的脑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将身体拼凑起来的。

一路说着，安德带他们来到了之前说过的模拟城。

顾名思义，这里就是一个仿制品中心。古国各种标志性建筑遍布整个城市，长城蜿蜒在大街小巷，就像是给城市加了一层保护锁。金字塔伫立在城市中央，那里狮身人面像静静守护在它旁边。在另一头是方尖碑，塔尖由金属包裹，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碑身上有象形文字的阴刻图案，李安琦不太看得懂，她倒是觉得画得蛮有意思的！

模拟之城有很多说不出来的奇怪建筑、城堡、教堂，不过基本上都是缩小版，哪怕缩小上面的细节一样雕琢谨慎。一路走过，李安琦是大开眼界。

安德仿佛导游一般在前面带路。

“这里模拟的远远不止你们看到的那么一点。”

他走进一个木楼里，让李安琦安排孩子们分桌做好。没一会儿他端了盘子出来，全是一碗一碗条状食物。虽然没吃过，不过李安琦知道这叫面，又叫怒多，是一种近乎绝迹的古老食物。

面条上有一层鲜红鲜红的浓酱，还有一些肉沫，配合热气腾腾的面香让众人再也忍不住扑上去……

“权限已经开启，你们不必再担心会被警卫拦截，必要时也可向它们求助。”

安德对满足的众人说。

李安琦知道的，安德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机器人，他只认任务和权限。不属于这两个范畴的，他懒得理你。而且安德总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

回到遥远区，李安琦让小弟小妹们散去。

她郑重地问：“这里包括六城区就只有我们这些人吗？”

“是的。”

“那我们留在这里干什么？”

沉默。

李安琦知道又是涉及到权限问题：“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要通过这些城区来引起我们注意力……我只对一件事有兴趣。多久，我们可以出城？”

“未被授权。”

安德冷冷看着李安琦。

李安琦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危险感，仿佛她真的只要想偷偷溜走就会被眼前的机器师傅给干掉。

她强自道：“我只是说说而已。”

5A

“发现入侵者！发现入侵者！”

警告声和尖锐的警报声音变小了一些。

因为许安正在没命飞奔，他跑向自己最初醒来的床之家。那里好歹算是半个主场，至少能够躲一躲。

可他跑了大概五分钟后发现并没有追兵，也没有哗地全世界都是强光灯和枪口对准自己。他这人拥有旺盛的好奇欲望——甚至有时候这种情绪会干扰他对于危险的判断。人有千百种，也有许安这种奇怪的人类。

那个一直在警告的机器原来是残缺的。它只有一只手臂，双腿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固定在地板上的金属柱子。它就像是一个拦在勇者路上的守关者，不能移动，只能装腔作势瞎嚷嚷。没一会儿它头上那盏灯就一闪一闪，明显是电量不足或者电压不稳定。

意识到对方没有伤害自己能力后许安第一个反应是它被放置在这里干什么的？第二个则来自于生理本能。

一股难言的羞耻感让他有些脸红。

喊两声就能够把自己吓得夺路而逃。

他气不过，挥动三叉戟对准机器人就是一阵劈砍，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还不解气，他开始模仿叶问在这个木桩上练武。

军体拳，左刺拳右刺拳，下摆拳，重拳。

抓筋拿脉，分筋错骨，击打头部，侧身踢，飞踹。

擒拿，打，击，劈，刺。

野马分鬃，白鹤晾翅，单鞭，高探马，左云手，右云手，转身搬拦捶……

冗杂了合气道截拳道太极等等功夫的一套杂烩招数打够，他也气喘吁吁，手脚酸楚。当然更惨的是被打的那位，已经躺在地上，被“五马分尸”。

它的顶灯都被击碎，手臂给卸了下来，身体也脱离了那根柱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身着战斗装甲的尸体，看起来可怜又心酸。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手中三叉戟竟然是这位守卫的一只手臂。

长出一口气，许安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然后转身潇洒离去。

越过守卫之后他发现进入了食物区，默默抓了几个面包在手里许安马不停蹄——他最需要的是能够找到一个出去的路。当然正面也是不行的，最好是消防通道或者通风口之类不会引起人发现的地方。随着他到达的地方越多，他越是绝望。

里面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走来走去都看不到出路。老是走回原地，和那位躺在地上的手下败将再次相遇。

整整七天，许安在这个不分白昼的宫殿里踽踽独行，意志也越来越消沉。

当然探索还是有成效了，只是没有找到出路。

他已经发现了食品区、服饰区、家具城、户外用品区、饮品区以及厨卫区。其中让他最为兴奋的是找到了一个工具箱，里头有电源和各种型号的数据线。于是许安给自己手机充上了电，再次看到开机图画他几乎忍不住流下热泪。只有真正离开了手机你才会知道它有多么宝贵。

他迅速拨打了110、119、911、120……

全部都是无信号。

不应该啊。

按照运营商设计，哪怕是没有话费的手机应该也能够打入求救频道。

可眼前就是这么残酷。右上角无信号三个字让许安手指发紧。他赶快又想去登陆网页，通过网络方式求救，网页显示404，依旧是没有信号。

许安差点忍不住将手机砸在地上。

沉沦了一天，他躺在地上什么也不想干，发现没有了动力，自己身陷囹圄。直到他无意中又想起了那个拦在路上被自己用“功夫”干掉的守卫者。

如果根本无法从里面出去，为什么要安置那样一个机器人？

作为设计者来说是不会进行多余布置的，那么将一个站桩式警报机器安置在那里，只有一个理由。

防备可能进入的外来者。

既然能够从外面进来，那么当然也可以出去。

许安想到这里不免兴奋起来。

他决定先彻底搞清楚里面的区域构造，于是开始在各地方找他需要的物资。第一重要的是交通工具，遗憾的是里头并没有找到代步车，于是他只能够退而求其次在户外区找了两双看起来颇为高档的旱冰鞋。接下来是寻找照明设备和探照灯，手里那个残余品就可以光荣退休了。接着就是绳索和结实的线，除去两圈登山绳他还带了了柔韧性极强而便于携带的鱼线。

当然最重要的是有足够食物、饮水。

准备妥当后睡了一个舒服觉，他踏上了冒险之旅。

这回他选择以服装区作为起点，一是这里作为无光区和有光区的交界处必定有某种特殊性，二是这里最拥挤，不容易被发现鱼线痕迹。将鱼线缠在架子上，许安脚踏轮滑往前左一脚右一脚。服装区有五公里长，然后抵达了T字形的尽头。许安又将鱼线找了个凸出处缠绕固定了一下，朝着食品区滑去。

当他再次回到T字墙壁边时他看到线头终于明白其中迂回不得出的秘密。

因为这T字形上面的一横只是看起来像，其实是一个圈，由于距离长，弧度并不大，所以感觉不出来。得到这个结论后他不免有些兴奋——这里必定会有一个出口。因为周围并没有运输车的影子，所以要搬运这么多物资必须就地处理，而不是远距离。

只是他一时还没有找到那扇暗门。

于是许安试着在地上用番茄酱画了室内图。一条长长的通道后是一个巨大的圆，这就是光区域的简单示意图。长道必定是刻意给人设计，用来通行的……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赶紧把暗区也给补上。

暗区是家具城，有床有灯有画，那里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排列整齐数目巨大的床位，就像是一个巨型集体宿舍……

没错，就是集体宿舍！

暗区是住宿区。

光区是食物服饰以及必备日用品区域。

衣食住行齐了。

这是一个避难所！

一种洞悉秘密的巨大成就感让许安恨不得找一个人出来告诉他，让对方分享此时自己的大爽。

根据蜀市的避难手册，避难所一般来说会有至少两个出入口。一个正门，进去后一般会封锁。另一个侧面，用来紧急疏散。正门许安从里是打不开的，所以他直接考虑起来侧门的位置。侧门的主要作用是逃难的，求生门，所以一定要在足够显眼的位置。同时又要隐蔽，以此防备可能的敌人。

许安判断必定在光区会有一个逃生出口。

理由很充足。如果要开一个通道，那么最好开在食物水源储备足够的位置。相比起来，暗区目前看起来倒不如光区有用——当然那里更好安置人群。许安想到了那位被自己踹倒的机器人老兄。

它肯定知道点什么。

抱着这样的心情，许安回到了曾经和它战斗的地方。他学的是自动化，对于组装倒是很在行。眼前的机器人并不复杂，从零件和内部结构来看是很老的型号了，还是采用的液压装置。行动起来应该很笨拙，不过也是这点让他更为放心——哪怕它好了自己也不怕。

肢体对于机器来说并不重要，那不过是外设。重点在于中枢核心有没有被破坏，好在许安下手还不足以伤及内核，只是在它脑袋上制造了不少凹陷。

充电之后，这个被组装起来的破破机器人再次冲许安嘟囔：“发现入侵者！发现入侵者！”

许安摸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它的扩音器在哪。逼不得已只好再次一顿狠揍，又打得机器人支离破碎，横躺地上。

揉了揉有些发痛的拳头，许安自言自语：“还真麻烦……”

这次他谨慎多了，先是将机器脑袋反复查看，还真给他找到了一个开关。非常易懂的两个词“auto”和“manual”，自动挡与手动挡。现在开关正在auto位置上——就连开关都是外置机械的，的确是老型号了。尝试着将模式改为manual，许安将机器头接通了电源。

对方的头灯闪了闪，用干巴巴的合成声音说：“欢迎使用自动服务，您好，我是巡逻员5号，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有门！

许安压住心中的激动说：“这里出口在哪？”

“出口在……哔哔哔哔……”

一串哔哔声后，五号说：“欢迎使用自动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许安又问了一遍，为了能够听清楚他甚至将耳朵凑在五号麦克风上。

“出口在哔哔哔哔……欢迎使用自动服务。”

他一连试了十几次，全是哔哔哔哔。

看来是程序故障，或许是自己之前太过于凶猛打坏了它脑袋？

许安只有退而求其次：“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哔哔哔哔……”

“这里的通信系统在哪里？”

“通信室在哔哔哔哔……”

“还有其他人吗？”

“根据统计，哔哔哔哔……”

许安站起来，将机器人脑袋抛起，一个大力抽射将它踢飞。

半空中五号依旧很尽责地说：“欢迎使用自动服务……”

生了一阵闷气后许安又将摔得凹下去一大块的五号脑袋给捡了回来。毕竟这是自己目前唯一可以交流和找到信号的对象。他先是用工具箱里的小锤子给它把脑袋恢复成球状，然后给它组装上了四肢，只是把三叉戟的尖刺给取了下来。

一番修整后，全新的五号站在了他面前。

一百五十公分，头戴一个橄榄球头盔——这是许安特地给它找的，害怕自己忍不住又给它踹坏了脑袋。胸口是一块看起来像是马达的东西，它的下肢是滚轮履带，之前只不过是被人安置在铁柱上变成了无法动弹的姿态。

许安拍了拍对方脑袋：“你从现在起就叫星期五了。懂吗？”

“收到指令。重新命名，星期五你好。”

许安恨得牙痒痒。也不知道是这家伙故意作怪还是真的脑袋有问题。

除去无法得知这个避难所的情况之外，星期五倒是对其他信息知无不言。比如说它会计时，能够准确说出现在的时间，再比如说它能够计算每一种食品的卡路里，对于许安的生理情况它也只需要扫描就能够报出数据。作为一个助手它是不错的，不过要让星期五帮忙脱困那就是妄想了。

多一个帮手对许安也是一个解放。他可以指示星期五去爬架子，甚至不少高难度，比如倒立、学猴子一样翻上翻下都可以，虽然星期五一般都是以摔倒在地结束。

然而就是在这种随意的心情下，许安和星期五还真的发现了关于“门”的线索。

原来就在那个“圆”中心处有一根巨大的柱子，根据星期五计算直径为十五米。由于之前各种物资堆积导致里头的情况根本看不到，所以许安无数次路过无数次错失。站在柱子面前，他用探照灯的光照在上面。

看似是普通墙壁，触手处却是冰凉细腻，的确是金属特有的质感。

仔细看的话还能够发现上面是刻意制作成类似墙壁的样子的。

这根柱子之所以让许安认为可能是出去的希望，关键就在于它上面有一个透明盖子，下面很多按钮。蓝色的有五个，红色也有五个，剩下两个按钮则是白色。没有任何指示，就是简单的按钮。许安尝试询问星期五。

星期五：“哔哔哔哔……”

许安一脚将它踹倒。他从来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内心还有这么暴力的一面。

研究了一番后，他似乎发现了其中一点奥秘。

两个白色按钮应该是某种是和否的开关，最有可能也最容易出错。蓝色红色应该是关于避难所的其他功能使用。

他在这里逗留了一整天，最后还是没压抑住内心汹涌冲动。

遗憾的是他摁下了所有按键，甚至是几个同时组合，都没有任何反应。

6B

遥远市六大城里李安琦最喜欢黑白之城。

为什么叫黑白之城她开始不懂，安德也并没有做解释。里头的建筑和街道也不是猎奇的由黑白两色组成，没有任何奇特之处，只是这里每一个房间里都拥有巨量的文献。虽然每一本都是复制品，还是让李安琦非常震惊，这里是不是囊过了全天下所有的书？

当她读完第一本叫做《小王子》的书，她就把自己的喷气滑板和枕头都带到了这里。

第二本她看的书叫做《罗密欧与朱丽叶》。

第三本是《红与黑》。

……

没看完一本，她都觉得自己稍微改变了一点。一个月后有天晚上她合上书，终于想明白了黑白之城的含义。这里没有互相之间的矛盾，书里只有真相和假象，大概黑白之城指的就是这复杂的现象吧。很奇怪的感觉，看过书之后她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以前那位呆在遥远市每天无忧无虑的少女，另一个是现在迫切想要从这里出去的被束缚者。

小弟们也有不少喜欢黑白之城的，不过他们更喜欢看漫画，那是一种将图片和文字结合的形式，娱乐性很强，故事也不错。

安德一天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干什么。

没有他在一旁虎视眈眈，李安琦反而可以敞开手脚收集她需要的资料，比如说遥远市的地图，外面的地图。她耗费了三天时间，找遍了每一个书房，查过所有电子文献都没有找到这方面的信息。好像“世界”和“遥远市”这两个词根本是被屏蔽的一样。

就在她有些失魂落魄地从电子数据库里出来时，发现安德静静站在身后。

她并不怕它了。

现在不同以外，李安琦模模糊糊知道，安德哪怕具有极高的思考能力，他也不是人类。他的所有行为都会被指令束缚，将自己选为成熟期，并且在铁墙那里获得开启周围五城的权限，他必定是为了核心任务。而这个任务和李安琦有莫大关联。

“为什么没有地图？”

她直接问。

安德不断在更新自己身上零件，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寒颤，骨架透出银色金属光泽。不过他为了满足李安琦等人审美，头戴帽子，穿着一件黑色大风衣，下面是一条长裤，搭配马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神话中的魔法师。

“地图需要你们自己去寻找，”安德示意她跟着走出门来：“你知道天堂、人间和地狱吗？”

李安琦只是模糊知晓。天堂指得是一种理想乡、永生之地，据说一生善意的人能够抵达天堂，实际上不存在。人间则是现实世界。地狱说的是一个独特的体系，是人间恶人死后所到之处，烈火刀山，十分恐怖，不过也是虚构的。

“这里，就有天堂、人间、地狱。看你怎么选。”

说完这段莫名其妙的话后，安德就不再回答这个问题。

有的时候安德就像是一名谨言慎行的僧侣，永远不会告诉你想要的答案。仿佛他只要说出，就会身陷地狱。

李安琦彻底将孩子们拜托给了安德，对此安德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她发现自己应该做一点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脑子里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清晰清醒过，她想要找到遥远市通往外界的路——不是那条安德维修无果的海下通道。既然曾经有人在这里建造了城市，那么肯定早就想好了交通。她每天一大早就坐在城头，用高倍望远镜望向远方，期望能够透过那些黄沙看到安德所说的海面。

可惜黄沙依旧漫天，哪怕是早上都没有停息的时候，这让李安琦有些失望。

有天她在城墙上练瑜伽，听到什么声音。睁眼一看原来是一只鸟儿从空中落下来，正好摔在她身旁。有些惋惜地把它拾起来，小小的东西体内结构倒是非常精细，鸟喙鸟爪都做得栩栩如生，此时大概是坏了中枢，正浑身打颤。李安琦发现鸟儿的头部有些凹陷，看来是撞上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