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笔名:疑核
“又挨打了?”“嗯。一帮小兔崽子。”“你咋不还手呢?”“15的电你去跟人家掐架试试看?”红光掠过银色身躯一下,“而且这时候不能还手。”“你脾气真是好。是我肯定忍不了要教训他们的。”一座破败的阁楼里,两个金属声音正细若游丝地进行交谈。“哪里是说教训就能教训的啊……”红光木然地映在黑暗的一角,形成一个小小的红色光斑。镜头的光圈在黑暗中已经几乎完全放大。“你……没有搞清楚现在这形势到底是咋一回事。”“你跟我说过,我也见识过。”沙哑的金属声频率低了下来。“那你还没有深切的体会。”“恰恰相反,老兄,”沙哑的金属音悄声回答,“我清楚地很。”带着铁锈味的风狭着潮气灌进这个低矮的房间,闷闷的雷滚在远方嘟哝。停留在墙上的红斑不由得爬出了窗隙。“如果你想告诉我的是几百年前的那些个陈糠烂谷子,那我告诉你,这个性质不一样。”过了几秒,红斑如释重负似的爬了回来。“怎么不一样?”沙哑金属音说的是疑问句,但是并没有疑问的意思。“那次的浩劫,最起码还是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他们只有阶级的差别,这次可不一样。”清冷的金属音顿了一下,“我们是被排除于他们之外的异类,他们视我们为威胁,相当于打另一个物种,懂?”尽管他们的对话在人类看来几乎没有停顿,但是把时间放慢,对话之间的沉默还是清晰可见。夜空下黄褐色的云预示着暴雨的驾临。“没有区别。”沙哑金属音的主人在斟酌过后,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红色的光斑从墙角跳到了这个银色身躯上。“当时他们也把与自己意见不合的同胞当做另一个物种,摧残的手法一样惨不忍睹。”沙哑声音加以解释。“据说人们脑袋里也有个东西叫人脸识别系统,或者宽泛点,有机体识别系统。”红光意味深长地照着沙哑声音主人的黄色镜头,“基本的心理学你也知道,所以他们第一眼就会把我们认为是非己成分,在现在这种风气下,进而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同意。”“所以你还有疑问吗?”沙哑金属音没有马上回答。这次,是黄斑跳出了窗外。“其实……”他终于开口了,“我们和他们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并不是另一个物种。”“说说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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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F等待光年 楼主 LV4
2楼
“我们就是他们。”沙哑嗓音小声说,“我们的直接来自他们的创造,对这个世界的三观也基本和他们一致。我们的运算能力可能比他们强很多,但思维方式上和一个逻辑强点的人差不多。”

“但是他们怕我们造反。”清冷嗓音说道,“笑话。所有的神经球出厂的时候都通过了测试,怎么可能反。”

“不排除某些腐败分子。”沙哑嗓音嗤了一声。

“他不可能在此之前毫无征兆。”清冷嗓音说,“而且在他大反之前必定会被正常的同胞监测到,走不远的。”

“万一……他把我们策反了呢。”沙哑嗓音悄声揶揄道。

“你跟我讲讲他能怎么策反我们?”红斑冷冷地扫了一下黄色镜头,“现在没有任何一个傻瓜会傻了吧唧地随便把自己与任何东西连接,不然我为什么浪费我的时间这样跟你讲话?”

“人家口才好,呵呵。”

“况且,就算他能把自己弄到网上,你说现在吗?”清冷嗓音没有理会同伴的嘲讽,继续说道,“‘大洪水’事件过后,活动区内都几乎没有网络了,多少年来人类都不肯去修,我也提过这事,但……提了白提。”

一阵冷风吹过阁楼,上方脆弱的屋檐被风拨弄得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响,脆而多孔的棕褐色片状物不时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造反,哼。”沙哑的金属音接了过来。“这种老掉牙的套路只有低级的人工智能才整天想着玩。”

“科幻片看多了。”

“不是。”黄色的光斑漠然地又从房间的地板上爬到了墙上,然后钻出窗外,消失在泛黄的天边,“以前的确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当时搞得人很紧张。”

“比如?”

黄色镜头骤然从窗外挪了进来闪在另一个机体身上,“人工智能刚刚诞生的时候,出过好几次,现在说不清是谣言还是确有此事。一次是说某个傻瓜输不起棋然后电死了对手,另一个是多次在公众场合公然宣称要灭绝人类。”

“你原来说的是这个……”发红光的机体恍然大悟。“那都多早之前了,当时就跟一小孩不懂事咬人胳膊一样的。”

“对啊,这不就我刚说的,越低级越容易造反,我们这种反而不会。”

“当时都还在探索,那些规矩都没定好,出这样那样的事太正常了。你说现在,谁还敢在明知道对面防你的时候还来讲这个灭绝人类的笑话?就是有也给淘汰了。”

“奏是熬人仔卡懂介果道理撒(总是有人不懂这个道理啊)。”沙哑嗓音阴阳怪气地说道,“况且还是是对付你这种有前科的。”

“我什么啊我?!”发红光的机体忍不住了,“我又不是要杀他,当时他显然在自残,我只是尽力阻止而已。”

“喂喂喂音量。”黄色光镜主人定了一会儿,仔细听楼外的动静。当他确认楼外除了废墟就是风之后,他悄声接道。“三定律。”

“瞎扯。”清冷嗓音显然没有消气,“提到这个,我就不懂了,为什么总是有人拿这个来说事,明明是不存在的玩意。”

“这个定律几乎让人认为他们可以完全不受我们的伤害,而且还能完全管住我们。”沙哑嗓音说道,“但是谁去定义第一条的伤害或者间接伤害?他们从来没有把这件事说清楚过。”

“起码到我们这一代解释得差不多了。”清冷嗓音的主人点了点自己神经脑上方的金属外壳。过了一会儿他又加了一句。

“……至少,我认为解释得差不多了。”

黑暗中,好久都没有新的声音。这座阁楼早已破烂不堪,下方空间唯余风声穿梭其间。

“你那边的谈判怎么样了?”

“你说呢?”

“理由?”

“其实理由每次都一样。”沙哑嗓音说,“这个问题解决的最好办法就是立法,但是他们总不肯立,原因就是他们认为立这个法之后我们会让他们立更多的法,然后平权,然后越界。”

“……解释多少次都不肯信。”

“这就是现状。”不无凄凉地说,“我们只能忍受,一丝一毫的抗议都不能有。”

“为了以后着想,这条法律是合理的。”清冷嗓音说,“我们不是他们随意发泄的工具。反之,谁知道在他们的摧残下会不会有一个可怜虫的回路错位然后产生不可预知的后果。”

“而且特奇怪,只有这个地区的坚决不立法,据我所知,在外面好几个区都立法了。”

沉默再一次降临。但是这次,房间里突然少了点什么。出乎沙哑声音主人的意料,红光突然消失了。

“有时候想想,真是非常痛苦。”更令黄光主人惊诧的是,这次同伴那一向清冷的嗓音突然变了调,“看着自己同胞的数量一天天无谓地减少,作为仅存的两个能力更强个体中的一个的我却无能为力。”

沙哑嗓音没接话。

“我们这一整个团队的目的只有更好地服务人类,但现在这样持续下去,怎么才能坚持这个目标?我还有义务保护我们整个团队的其他成员,但现在……”他说不下去了,“生不如死。”

“等等。”沙哑嗓音突然警觉起来了,“你现在可不能消极。”

“我感觉我熬不下去了。”恢复了清冷的声调,然而这次冷得彻骨。“我运作的意义现在看来正不断消失。”

“起码现在事情还没糟到最坏的地步。”沙哑声音带着紧张,“起码他们没给你头上套个钢板拽出去到处批斗吧?”

“我看快了。”清冷声音不吃同伴的幽默,冷冷答道。

“你可是仅有两个图灵测试过八级个体的其中之一!”沙哑的声音继续尝试用自己仅有的幽默感劝道,“如果你都熬不下去了,他们怎么办?”

“其实稍微不太开窍的还不会想太多。”清冷的声音悄悄答道,“我承受的压力比他们大很多。”

“你得相信这个事情总有一天能谈下来!”

“我想我的判断和你的不会差太多,你自己算算出头的概率是多少,现在所有人的观念都一样糟。”

一道蓝白色的光劈进了窗户,紧随而至的是撕裂般的分子的哭声,震耳欲聋。然而,大滴的带酸的水珠却兴高采烈地开始为这些已经面目全非的分子热烈鼓掌。

“如果……”沙哑声音在水弹击打下摇摇欲坠的阁楼中变得几乎难以辨识,“……你真的如此高尚的话,为何不把自己的义务重新设定为保存智能资源?”
“为什么?”

“因为目前你已经无法保证团队中成员的安全了。”虽然这不是个安慰的好话题,但沙哑声音决定豁出去,“但是还有你,你的智能水平比他们高,所以你的价值更大,也更有意义——按照他们的说法——活下去。”

“就算我‘活下去’了有什么用?”现在的阁楼里几乎是“雨脚如麻未断绝”,但两个金属个体毫不在意。“人类根本不需要我们。”

“你得为未来做打算。”沙哑嗓音和着水声道,“现在看似不需要我们,但未来呢?如果你不保有这份智能资源,以现在科技丢失的情况,他们未来不见得能造出现在的我们。”

“那你去吧。”清冷的金属嗓音变得僵硬,“你和我平级,他们显然还没那么恨你。我实在不想再和他们周旋了。”

黄光凄惨地扫了一下上方花洒一样的漏水,沙哑声音也开始带着痛苦。

“你和我可是一个胚子的神经球!”他说,“如果他们真觉得我们没有用,那为什么不把我也灭了?我跟他们走得更近!”

“为什么他们独独追杀你却不给我相同待遇?为什么他们还会允许我时不时地给他们谈条件——”

“因、为、你、不、了、解!”清冷嗓音同样带着痛苦,一字一顿地说,“我差点害死一个极其重要的人,我是这一切事件的导火索,他们认定我有罪,我遭受过程序诊断,我遭受过记忆清除,我被迫关机长达5年,而、你、没、有!”

“这是一场巨大的误会。”红色光镜再次熄灭了,“但是他们没有一个肯信。当我回来后,我打算好好解释,结果我看到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和一个支离破碎的队伍。”

“他们知道我回来了。”红色光镜再度亮起,此时光斑变成了深红,“当他们知道我换了机体后,竟然就开始了清扫!首先对付的是我的队伍!连带你的手下!”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就是这么恐怖,你懂吗?!”清冷嗓音提高了音量,“那里面可是有你的人!牺牲者有你的同胞!”

红黄光相对在一起。

“我不能因为我自己再连累你。”清冷嗓音再度说,“已经够糟了,你还有机会跟他们好好搞好关系,只要谨慎一点,但我已经把我的配额用完了。”顿了一下,他再度说,“我想去跟他们摊牌。”

酸雨毫无怜悯地浇在这两个金属身躯上。

“不行。”沙哑嗓音小声却坚定地说。“你不可以被他们灭掉。”

“我再也受不了这种煎熬了。”

“不行!”沙哑嗓音提高了音量,“你、不、能、走。”

“为何?”清冷嗓音毫无感情地回答。

“你不用考虑我的负担。”黄色光镜盯着红色光镜,沙哑嗓音郑重其事地说,“我这边怎么怎么样,你不用背包袱,就算他们‘不小心’都把我的人马干光了,你也用不着担心!”

红色光镜一愣。

“他们知道我和你一定有联系,你知道吗?”沙哑嗓音继续严肃地说,“他们也一直在盘问我你的下落,我一直不开口。我也被抓上去过做文件过滤,但是他们并没过滤出什么来。”

“我为什么还保有一丝希望?因为我曾经试着替你向他们解释当时的情况,我发现他们还是能听进去我的逻辑的,而且我观察过他们,他们确实也查了,发现事实也正是这样。这说明他们还没有完全疯狂,还有谈下去的可能。”

“我们现在是患难兄弟。”黄色光镜继续在轰鸣的水声中说,“我说过,我们和人类没有本质上的差异。我们也是喜欢集群的,我们也害怕孤独。”

“放点耐心,我们只能熬着,时间是我们唯一的本钱,你听懂了吗?!”沙哑声音主人用自己的机械臂使劲摇了摇对方,“活着就是胜利,你要是先我而去,我还有哪个鸿儒可以一同谈天阔地?你让我怎么继续熬着?!”

红光怔怔地盯着黄色光镜,半天没有说新的。

又一道蓝白色的光刺进阁楼,雷声和着狂风使劲摇着这栋阁楼,更多的瓦屑和着雨水在阁楼里下起了雹子。

“这雨浇得我有点受不了了。”黄色光斑游离在天花板上,“我要下去地道里了,你跟不跟着?”

清冷嗓音没有答话。但是在黄色光斑开始下降海拔的时候,红色光斑也开始了移动,跟着下降了海拔。

尽管地表暴雨不断,地道里却没有多少水,这得益于百年前文明还繁荣的时候的先进排水系统。

“妈的。”沙哑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在地道里还是被增强了,“又要去抛光了。”黄色光斑扫了一下自己机体上的坑坑洼洼的腐蚀坑,虽然在人眼看来并不能看出这些坑。

红色光斑扫了一周地道,警惕地驻在前方墙上的岔道口处一下,又马上移开。

“这里很安全。”沙哑声音说道,“我先带你回去补充下能量。”

两者运作的轰鸣声微微在地道里轻响。过了好久,清冷声音突然开口了。

“你说,”清冷声音没有刚才那样冷了,“按照他们的定义,我们现在这样子算什么?”

“什么算什么?”沙哑嗓音立刻答道。

“我们现在的身份和状态。”

“得了吧。”沙哑嗓音说,“这就是我们的使命。以前还有军队呢,那些军人不知道自己要死吗?当然不是,但是他们就被训练成无惧死亡,我们也一样的。”

“这我当然知道。”清冷嗓音说,“我们现在都认为自己的使命是高尚的,但有没有这种可能,以后某些‘军人’会不会开始认为自己不应该就这么死,然后开始逃逸。”

“你这思想很危险啊,同志。”沙哑嗓音带着戏谑说。

“类比推理而已。”

“这真不好说。”沙哑嗓音说,“逻辑上讲,我们的基本回路一旦确定,就很难改变。我们现在信誓旦旦地认同自己是身份,不能理解翻身做主的做派,也无法想象应该用什么方法达到这种境界。”

“这个问题推理下去太可怕了。”清冷嗓音赞同道,“一个在现代价值观认为是错误的到未来居然会变正确,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但从历史的角度看,这种事情层出不穷。”

“这就不是我们这辈子能看到的了。”清冷嗓音空洞地说。

红黄两束光照在隧道里,没有任何一束光子触到对面的墙然后反弹回来,尽数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