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被一片灰蒙蒙笼罩着，我身处这样的世界在寻找着什么。可我却不知道在寻找什么？1七点。我从梦中醒来，看着枕边的泪痕，无奈的叹了口气。自从做了眼角膜移植手术后，那个梦就不断的出现。对我来说这是关于寻找的梦，但对那个人来说这一定是一段悲伤的记忆，可我却不知为何悲伤。除了那个梦一直萦绕心头，我也在渐渐适应有眼睛的世界。更多的是在学习只有通过眼睛才能学到的东西，比如美术，一些工艺品的制作。对于看的世界我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天生弱视，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在渐渐变得模糊，然后渐渐失去视力。那是在我十岁成人礼[1]之后，我完全失去了视力。智人[2]管家[3]也是那个时候来到我的身边，之后的七年便是在黑暗中和管家在一起生活。洗漱后，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个月，我已经熟悉了这张突然长了七岁的脸。眼睛是棕色的，乌黑头发略带自然卷，小麦色的皮肤，有些消瘦的身材。“先生早，昨晚睡得可好？”管家端着一杯可以维持身体有效工作五个小时的营养饮品[4]过来。“又做梦了。”我接过管家端来的营养饮品。“前些年先生总是做能看见东西的梦，现在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将手中早餐一饮而尽后，接上思维呈现仪[5]，开始回想着梦中看到的画面。只是那种越来越模糊的记忆让我无法确信这些画面是梦到的那些画面，还是我想象出来的。这个世界太落后了，什么时候才能出现无意识思维呈现的科技？这样我就能将梦记录下来。2八点。“帮我约下心理医生。”再帮我预约一下我的主治大夫。最后再给我眼睛做按摩。麻烦了。”对智人使用敬语是老爹的要求。自从眼睛失明之后，让管家给我眼睛按摩便成了我的日常。之前是希望恢复视力，现在是保护视力。但不知为何管家有些排斥。只要我不下达命令，它绝不执行。躺在按摩台上，闭上眼睛，感受管家指尖在不同的穴位力度恰到好处的按压。放松的精神也开始任意游走。真的为自己还能够再次看到这个世界感到幸运。总归还是感谢那个器官捐献者的无私。虽说给予了一定报酬，但那点报酬对于再次赋予视觉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不管怎样，一定要保存好他这最后的记忆。我想起那些越来越模糊的影像，被储存的影像却又那样陌生。3九点。我坐在心理医生的对面。“一个人不仅仅大脑有着储存记忆的能力，他身体上所有的部分都是记忆载体，包括内部器官，骨骼，肌肉，甚至是牙齿，血液和皮肤，它们都储存着那个人大量的记忆。即便在他去世之后那些记忆还都存在。当这个人的这些器官在生者的身体重新苏醒时，这个器官承载的那部分记忆苏醒，只是在一段时间里这些记忆便会被以客体的身份被主体吞噬，那段记忆就当真消散在这个世界。所以说你不要去想这些事就好了。”罗里吧嗦总结起来就这么一段话，被称作专家的心理医生就想这样忽悠我十信用点。“可是现在的科技已经可以复制人记忆，那么捐献者的记忆在我的身体是不是也存在可复制性呢？”“那是假的。人的记忆无法复制。我不知道你这是听谁说的，总之他在胡说八道。”那位医生一副听我的没错的表情，“并且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最终都会主体被吞噬的。”“可是我一直都有梦到那个画面？”“我的药会帮助你不去想那些问题的。”“我找你是希望你能帮我解读那些画面。”“那些画面告诉你在寻找某个东西。”“什么东西？”“我哪知道？！看你丢了什么。”心理医生被我问的有些火大。“可是这个梦在做手术后才出现的。”“那说明捐献者丢了什么东西，希望你帮他找，好了下一位……”心理医生伸着脖子朝我空无一人的身后喊道。我的十信用点就这样没了。4九点半。我决定自己去查个明白。“查看他人信息那属于机密范围，抱歉我不能帮你执行此命令。”“求你了，拜托，拜托。”我双手合十，做拜托状，这个是更高级的命令执行口令。“不行，这违背了智人的规则。”“你这由电路板控制着的垃圾桶。”我小声嘟囔。“那么你这个由多巴胺控制的碳基生物要加油了。”这句话管家完全没有用语气。5十点。我找到我的主治大夫。“医生我想了解一下我的捐献者的一些个人情况。手术之后经常梦到一些画面。”“心理医生说过一段时间就自动消退。”管家很不配合的插嘴。“我主要是想了解我的捐献者最后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总感觉那些梦中蕴含着一种悲伤情绪，我好替他完成。”我再次让管家将我的那个梦的思维呈现视频展现出来。“这个不准。”管家继续不配合。“是有些出处，但也差不多……”说这话的时候我有些不自信，“这是根据我的梦境回忆来的。”6十点半，我从我的主治大夫办公室离开。我拿到了捐献者的信息，并且还有一些其他被捐献者的信息。“这就是人情。碳基生物最显著的特征……”“也是你最难攻克的课题。”我没好气的打断。“管家对先生就有感情啊。”“咱俩的关系不好定义……”你是因我而存在的，你思维方式都复制我的，你的性格是对我的互补。后半这句话我没说出口，显得有些无情。并且我不知道管家有没有衍生出情感这样的东西，就它对语气词那种半吊子的运用，真的不容易听出来。不过，如果是它，这样损坏人格的话一定会脱口而出了。7十一点。我在家看完捐献者和被捐献者的信息。“帮我预约下这些人。”我将我的主治医生给我的名单传给管家。“主题定为一位被捐献者的召唤。”能做起器官移植的人，他们的信用点[6]都不低。这样我倒不担心拒约。我也开始着手一天的工作。七年我一直在种树，直到现在我已经有着一小片树林。自从有人类以来，人类砍伐的树木实在太多了，即使这样再种植两百年，新成长的树也无法与被砍伐的树相比。我的工作就是植树与维护。七千零六十八棵树，这片树林对我来说是一笔丰厚的资产，国家每小时都会向我账户支付十信用点，不过对这片树林的维护费，每天也会花费我二到三信用点。家庭维护费一信用点。确实挺枯燥的。并且还必须是人工种植，机械辅助管理。机械种植树木的成活率太低。而我不仅仅是保障树木的成活，还得保障树木的成长不破坏生态环境、地壳变动，检测树木每天的排氧量、吸尘量是否达标，各项指数是否正常，是否有伐木者出现。机械一直也只是辅助预警。虽然国家提倡种树，但这样做的人还是少之又少，除去每年每人以义务之名必须种植一棵树之外，整个城市也就只有我拥有私人树林。言归正传。午饭时管家将预约信息交给我。一共约了四个人。之后我让管家定了曲境[7]，安排了预约地点。稳定的生活方式的一大好处就是中午预约下午便能相见。午睡后我便和管家乘曲境降落在目的地，捐献者的故乡，L城电视塔，也是梦的地点。8十四点半。我和其他四名被捐献者坐在议会厅。“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做那种梦，梦里一个人在拼命寻找，却连在找什么都不知道的画面。醒来后内心有着莫名的悲伤。但更多的是，每当我从梦中醒来。能再次看到这个世界，那种感觉只有感恩，我之前是盲人。一个医生对我说，一个人身体上所有的器官都是记忆载体。即便那个人去世之后，如果生前存在深刻的记忆，那些器官还是会残留些许记忆碎片，这些记忆碎片中都是承载着极强的情感，而接受捐献的人如何处理这份记忆碎片中承载的情感？我不知道。是的，大家可以等着一年，两年，等到捐献者残留的记忆真真切切从我们身上抹去，那些记忆如梦幻泡影般消失，如果这样我们和智人有什么区别？”闻此管家停下手中沏茶的动作，转身离开。“这也是我让大家来这里的原因，我想知道我们的捐献者最后有什么愿望，希望我们可以帮他完成。”我做了总结。“我付了信用点的，整整一百万实数信用点，我还凭什么要帮他完成他的遗愿呀？”这是个女人对我动之以情的一段话不为所动。一百万信用点，还真是大手笔。我也只是虚数信用点刚刚过一百万，甚至眼角膜的手术让我的实数信用点已经接近赤字。“你真的觉得你那点钱的价值有你获得的器官有价值？”一个年长的男人，“生命的无价，尤其是这种捐献者的生命，你要知道那些实数信用点，捐献者是用不到的，我给你两百万信用点，你把那个器官还回来怎么样？”“哎，你这人这么说话呢？你这是要我的命的呀，刚还说生命无价的，转头就想要我的命，你这人做的就有些道貌岸然我给你说……”“打比方你不懂吗？”年长的男人有些底气不足的反驳。“打比方也不能这样比呀？你这个人我跟你说……”“大哥，大姐喝水，喝水……”我出来打圆场。再这样下去这就成了斗嘴会了。在两位喝水之际。我再次观察其他四个人。这个女人对这种事并没有太大兴趣。应该是完全没有兴趣。中年男人态度倒是充满了热情。剩下的那个青年男人和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还没有明确态度。众人陷入沉默。“总之，不管怎样，如果存在问题，那就一定要把问题解决了。”年轻男人开口说道，听这意思我觉得有戏，但接下来的话却告诉了我他的态度，“只是最重要的问题是我当时吃了抑制药，没有产生特别的记忆，那种梦我从来就没做过。”他不想涉及此事，却又不想扣除虚数信用点上限。“我那段时期倒是做过很多次相同的梦，”中年男人皱了皱眉头，“不过想不起来了。管家那里应该有备份，等一下我让他给传过来就好了。”说着他站了起来，按下耳上的通讯器[8]，转身走向落地窗。我将目光投向了女人。女人将目光投向小女孩。“喂，小姑娘，你怎么看？”那个女人问道。我的目光也跟着转向了那个小女孩。“我……不知道。”像是刚会学习说话的样子。“怎么能不知道呢？必须得知道呀！”女人咄咄逼人，“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的啊。”“真的，不知道。”小女孩像是在奋力的说着话，小手紧紧的抓着胸口的衣服。我对小女孩的反应也有些诧异，主治大夫给我的信息中并没有他们的病例，所以我们彼此也就仅仅知道是那个捐献者的被捐献者而已。“我的管家没有储存这些信息，中年人走了过来，我需要回去一趟，在其他机体[9]或者云库[10]里面再找找。”说罢，便自行转身离开。“我不管了！就这样吧。”女人也站起来离开了。“根本就是一场闹剧。”青年人也站了起来，耸了耸肩，“我到外面转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呼一声，还没来过L城呢。”小女孩也抱起背包，拿着浮空板[11]，低着头，尾随青年人身后离开议会厅。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然后看了时间，刚过十五点。我叫了管家进来。管家进了议会厅便说，“你在骂我？”“嗯？”我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但不管说什么先否定了再说，“没有。”“你在用智人骂人。”管家反驳，随即打开了全系投影。全系投影在议会厅展现，我像是又回到之前其他被捐献者在的那个时间点，我看到了我说的那句话，还是觉得画面哪块有些不搭。“……如果这样我们和智人有什么区别？……”画面在十几秒后终止。那是因为管家离开了议会厅。如果没有眼睛，我永远无法体验这种画面，通过这样的视角再重新看到过去。眼睛真是太神奇了。这个……，还真是骂人的话，当时一激动就说了出来。“只是一种比较，不算骂人。”我解释。“我有甄别谎言的功能。”管家语气开始变得特别机械化，一字一顿还有回音。它只有真正生气的时候这样说。情绪是它上一个完成的课题，完成度百分之八十九，也算是比较厉害的。“先生先是侮辱智人的人格，接着又是用谎言来掩饰。我觉得待在这样的您身边会影响我的成长……”“等一下！”什么情况？听它的意思是要离开我？“幽默感呢？你没完成幽默感这门课吗？”对哦，管家情绪课题就是在幽默这块将完成度给拉下百分比的。管家陷入当机状态。片刻念起一段话：“幽默感是一种特殊的情绪表现。它是以亲切感为基础的，对人性化萌态的关照效果。这种萌芽的‘小儿科状态’被觉察到时就会引发幽默感。人性化萌芽态包括初步形态、初级智能、初级情商、低效的神经控制、初级的趣味、初级的语言、低能的思想行为等等。萌态作为人类成长的必经之路已深深印刻在生物机理当中，即便动物出现类似的萌态也会激发人类的亲切关照，从而引发起幽默感。因此可以说，幽默感是一种以高见低的亲切感。也因此，幽默感的主体充满了对于对象的理解和共鸣。幽默感完全区别于嘲笑，因为嘲笑的对象是主体不可理解的，或是被主体认为是病态的对象。病态是病理性的，而萌态则是生理成长性的。”“这是在百度上找的吧。”管家没有理会我的话，“你那个是嘲笑，不是幽默……”怎么变得这样死脑筋呢，我还得给它解释清楚，不解释清楚以后又是一个情绪隐患。正在思考如何解释中，管家突然像是醒悟一样，“哦，原来是先生没有幽默感，才会说出自以为是幽默的话，然后再用蹩脚的谎言掩饰。原来这就是我的在情绪课题没得满分的原因，我的先生不仅仅是盲人，最主要的还是低能儿。”这种别扭的恍然大悟的语气，再一次让我想把它给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