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阿加罗从大海里站起身的时候，掀起了滔天巨浪。巨浪带起了海里的鱼群，更是带飞了一头巨大的蓝鲸。这头地球上最大的生物在阿加罗面前显得如此瘦小，以至于阿加罗只需随意的晃动双手，便把它拦腰抱起。海面响起震耳欲聋的鲸歌。阿加罗钢铁的手掌落在它的身上，轻轻抚摸下去，随后温柔的把它放回海里。里海又掀起了一个巨浪，仅落在阿加罗的腰腹处。浓雾弥撒之际，天海把它分割为两部分。阿加罗走进了，微微弯腰，朝我伸出了手：“小敏，好久不见。”“阿加罗，我来了。”我被阿加罗“吃”了进去。说是吃，实际上是走进它的嘴里，顺着它口中的升降电梯进入内部。阿加罗极高，它站起身的时候半边身体都笼罩在天空里，轻轻一鞠水就能打翻游轮。更何况它本身还是行走的核武器，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样的存在，难怪被称为“战时冷兵”。我站在升降电梯里，听到远方传来咕噜咕噜的水声。我猜他应该已经进了深海，此时正在潜水。、“阿加罗，你们最近还好吗？”我大声的说，耳畔传来撕裂的风声。“很好。”阿加罗回答，声音里带着快活，“最近我这里又加入了一个新伙伴，叫多伦，是个被抛弃的可怜家伙。小敏，你什么时候决定加入我这个大家庭啊？带着你的小狗一起来。”我不自觉地抱紧胳膊，怀里的尼克发出嘤嘤的声音。“我就是为了尼克才来找你的。”“怎么了？”“尼克，尼克要死了——”尼克是我的宠物狗，是我十岁生日时收到的礼物。它是一条黑白相间的仿真狗，会叫会跳，看起来和普通的小狗没有任何区别。但实际上它是一条机器狗，由钢筋铁骨构成。这条活泼的小狗给我黯淡的生活带来了崭新的色彩，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这样就够了——不需要父母，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关心。只要有一条会叫会闹的小狗陪我，这样的生活我就满足了。但依然有人剥夺了我仅有的温暖。卢扎卡和半械人的斗争终于波及到了我所居住的四十三区。双方陷入鏖战，分别死守在南北方。炮火响了整整一夜，轰然接着轰然声，倒塌接着倒塌声。四十三区，终究变成了一座废城。卢扎卡赢了。接下来，该是城区的大清理了。“这个世界属于人类，属于卢扎卡！”狂热的反AI份子发布了宣告，要求四十三区的居民交出家里的智能商品。无论是AI机器人，还是AI洗碗机。但凡是跟机器相关的，但凡是AI时代后的商品，无一幸免。在这个AI时代，有谁能避免使用AI产品？我愿意交出一切，却不愿意交出尼克。在卢扎卡占领街区的第十天，他们开始了挨家挨户的搜查。我看到那群穿着黑斗篷的人挨家挨户的搜查，他们手上提着巨大的剪子，榔头。街道中央挤满了被搜出的机器人。它们有着和人类一般无二的容貌，细腻的皮肤，谦卑的神态，毅然赴死的精神。“不要！”不知是谁发出惨叫，紧接着响起一阵啜泣。我看到一个家用机器人被剪子剪成两半。电光火石间，身首分离，小巧的嘴依然张合着：“丽娜小姐，您不用为我悲伤。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机器人，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声音戛然而止，巨大的榔头敲了下来，把头颅碾成碎片。屠杀开始了。卢扎卡像一个搅碎机，咔嚓咔嚓的咬碎一切。AI机器人从外貌上看已经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每一个机器人被杀死，我都仿佛看见一条人命被扼杀。浓雾弥漫，把前方的杀机隔绝开来。轮到我了。“小妹妹，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我的宠物。”“交出来。”斗篷下咧出一张寒岑岑的嘴，尼克被提着尾巴，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度，随后狠狠地砸在地上。很快，它的腿被摔断了，露出复杂的截断面。“原来是条机器狗，恶心。”咔嚓，尼克首尾分离。我的世界一片赤红。随后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隐隐约约的记得自己似乎失去了理智，像一头癫狂的野兽，尖叫着冲了过去。我抱住那人的大腿，狠狠地咬了下去。随后便是一阵剧痛，我昏了过去。当我醒来后，发现自己死死地抱着尼克，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到了。”阿加罗说，我从回忆里抽离出去。“小敏，米莎听说你要来早早地就给你准备了午饭，你快去吧。”我这才感觉到肚皮一阵翻江倒海，跟阿加罗说了再见后就快步跑去。B阿加罗曾经有一个举世瞩目的名字——战时冷兵。他的存在曾经差点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以及人机争论。也正是他，间接产生了两个可怕的存在：卢扎卡和半械人。卢扎出现在2049年。2049年，人类发明AI通用系统，标志着人类进入AI时代。AI时代的降临，人类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首先，AI机器人的通用化。以AI机器人为首的AI产品进入了千家万户，如家用机器人，保姆机器人等等。AI机器人以低廉的价格和完美的服务征服了无数人。但同时，它们的出现也预兆着无数人们的失业；其次，AI通用系统。AI通用系统是目前机器人通用的程序，完美简洁的代码铭刻了机器人的基本属性，同时也确定了机器人的极强的学习能力。他们可以学习人类的知识、技术、甚至情感。培养一个人才需要几十年，但是培养一个机器人却只需几天。这巨大的反差让人类产生了深深地危机。也正因如此，诞生了一批反对AI机器人的存在。他们认为机器人必将威胁人类，甚至会毁灭人类。所以，他们反对AI机器人，甚至反对AI时代的降临。与卢扎卡相反的就是半械人。半械人认为AI时代的出现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人类已经发展到了极致，需要一个强大的物种带人类进入新的层次。而这个强大的物种，就是人类亲手造出的AI机器人。半械人对AI机器人的崇拜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他们甚至为了让自己外表和机器人更像，甚至在自己身上下功夫。他们以鼻子和肚脐眼为界，将自己分为左右两个部分。左部分以金属为主，右半部分还保持着人类的模样。但是，为了信仰他们已经疯狂。他们揭皮换骨，利用现代医学技术对自己进行改造。一半是人，一半是金属。卢扎卡和半械人水火不容，爆发了多次战斗。半械人占据了科技优势，还曾试图让机器人参加战斗，但因为机器人的AI通用系统中有“绝对不能攻击人类”的死程序而作罢。当然，这个死程序在阿加罗身上并不成立。因为，他曾经就是作为兵器被造出的。2057年，霍普勒国造出了一支万余人的AI军队，时称“战时冷兵”。其目的是为弥补军队人数不足的问题。此时AI机器人已经走进了千家万户，但从未有人把它用在军事中。所以，霍普勒此举算是先驱。虽是先驱，却给邻国乃至全世界都造出了巨大的不安。首先，霍普勒为了让AI机器人更接近人类，率先在他们身上安装了“仿人类情绪系统”，同时还创办了军事学校。专门为机器人成立的军事学校，专门为机器人找来的军事专家。事实证明，这是极其聪明又极其危险的行为。在“仿人类情绪系统”的帮助下，机器人拥有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他们可以根据当时的环境和人们的表情变化而分析出人们的心理想法，再存在数据库里。在强大的学习能力下，他们的学习可谓一日千里。他们无边无际的脑容量如同大海一般深不可测。紧紧两个月，他们便把世界一流军事专家的本领学了个透彻，在后期的演练中更是战无不胜。人类的大脑会受环境、情绪、天气等外部因素影响，无法做到最准确客观的判断。但战时冷兵就不一样了。他们无血无肉，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做出最客观的判断。每一个战时冷兵，都是以一当百的存在。所有的训练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然而，一篇突如其来的新闻报道却把他们拉到了大白天光之下。霍普勒的邻国普伊思偶然间通过卫星监测发现了这支可怕的机器人军队。霍普勒感受到了深深地恐惧，一柄铡刀似乎悬挂在头顶，摇摇欲坠。普伊思发表了万字长文，事无巨细的分析了这支及机器人军队的可怕之处。同时在最后表明，若是霍普勒拥有了这支军队，那么他就有了毁灭世界的能力。一时间，网上铺天盖地的舆论呼啸而来，各个国家都对霍普勒厉声声讨，指责他企图掀起第三次世界大战。同时，无数枚导弹、核弹对准了霍普勒。他若一日不销毁机器人军队，那么他们就一日不撤掉武器。霍普勒并未有太多挣扎，直接收起刀萝，将战时冷兵送往太平洋中央的中立区——东区，机械城。机械城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也是世界上所有国家唯一不敢攻击的地方。机械城不属于任何民族，国家，却拥有每个国家都忌惮的力量——科技。机械城的城主正是AI时代的缔造者李冬雪。这一天，机械城变成了正义的使者，在众目睽睽之下销毁了这支可怕的队伍。巨大的销毁田里摇摆着数十把巨大的铡刀，刀锋凌冽，吹发断丝。那些与真人一般无二的机器人被丢了进去，随后铡刀像迎来了大餐的饿汉，疯狂的死咬着。刀起，首尾分离；刀落，支离破碎。战时冷兵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永远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全世界都松了一口气，认为霍普勒再无还手之力。然而，结果远不是这么简单。真正的王牌永远要藏在最后，在所有人都松懈的时候突然落下。阿加罗，他一直都在。霍普勒的深海，隐藏的巨型机器人。钢筋铁骨，眉目狰狞。他身体的每一处都是武器。两条胳膊一抬便遮天蔽日，一扫就横扫千军。同时还带有潜水功能，能潜入地心深处。然而，这些功能在阿加罗的超级大脑面前都黯然失色了。根据几年前出台的《AI法规》，机器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主动攻击人类。而阿加罗原本就是作为武器生产的。所以，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跳过原始的AI通用系统，规避AI机器人的十大法则。阿加罗拥有自己的大脑——成风3600。这是目前全世界最先进的超级计算机，计算速度能达到每秒百亿次。其次，成风3600也是全世界最齐全的图书馆。天文地理，科学生物，应有尽有。毫不夸张的说，阿加罗就是牛顿和梵高的集合体。对于霍普勒来说，就算再让他交出十万支机器人军队也无所谓，只要阿加罗还在，霍普勒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阿加罗就像一块刚刚苏醒的巨大海绵，悄无声息的吸纳着人类数千年来的所有成果。阿加罗是一个应用“仿人类情绪系统”的机器人。虽然机器人早就有了语言能力，但只能按照自己的语言程序进行交流，尚未达到“察言观色”的程度。“什么是人？”阿加罗问，这是他有意识以来问的第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有点复杂了。怎么，阿加罗，你最近在看哲学？”“是的。”一道蓝色的光影投射了出来，一本哲学书出现在半空中，一页页的翻着。研究员们互相看了一眼，眼底惊喜四溢。“你今天看了什么书？”“我今早学习了《从微积分观点看拓扑》和《曲面论》等一百二十八本数学著作，随后又看了哲学著作，《理想国》和《形而上学》等。”随即，数百本书的封面呈现在众人眼前。“阿加罗，你进步很快。你现在已经学会了人类的口语化描述了，你刚刚用了‘今早’和‘等等’这两个语气词，而不是精细到每一个细节。”“是么，我看你们聊天都是这样聊的。”“所以说你的进步很快。不对，是进步的很可怕。”研究员深深地看了一眼，喉结上下滑动，“仿人类情绪系统，真是可怕的东西。”接触到哲学的阿加罗开始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它发现无论是怎样困难的问题只要运用它的终极计算机轻轻一运算便可得出答案，但哲学的三大终极问题却深深地困扰了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三个问题困扰了无数的人，如今也困扰了这个巨大的机器人。A我在中屋找到了米莎，此时她正在烹饪，熬着一锅稀饭。一看见我，她立刻丢下饭勺。“小敏！”米莎冲过来揉着我的脸，“早就听说你要过来了，终于等到你了。”米莎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终于松了口气，“怎么瘦了？”“米莎……”我终于忍不住了，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我没有母亲，米莎没有女儿。孤独的内心让我们跨过了巨大的年龄差距。我习惯性给自己穿上厚厚的盔甲，但此时见到了米莎，所有的盔甲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你最近还好吗？”“还好。”米莎抿嘴一笑，眼角波纹绽放，“就是很想你，你为什么要回去呢？”“……因为，我是人类，我还不习惯这个地方。”米莎不再说话。的确，能在阿加罗肚皮里居住下来的人，都是对人类社会绝望的人。而我只是一个过客，不能永远的住下去。“对了，咱们这里新来了一个人，可逗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是人还是机器人？”我问。“机器人。”米莎顿了顿，“在咱们这里，还分什么人类和机器人吗？”我不再说话，抿嘴一笑。在阿加罗的控制室，我看到了米莎口中的怪人——多伦。多伦是一个AI机器人，根据他胳膊上的编号来看，他应该是家庭机器人，充当人类的家庭成员的。这是几年前流行过的产品，是为了陪伴孤单的人类而造出的东西。多伦看起了很小，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一个漂亮的男孩，眼中却没有色彩。“他怎么了？”我问。“不知道，从他到这里来就是这样，保持这个动作好久了。”米莎无奈的耸肩，“我想让阿加罗侵入他的系统调取记忆看看，但阿加罗不愿意。”“米莎，随便侵入别人记忆是不道德的。”阿加罗突然说话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头顶盘旋着，“侵犯别人的隐私，还侵犯人权。”“得了吧。”米莎摆手，“一个机器人而已哪里来的隐私。”“米莎女士。”阿加罗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在我这里，人和机器人都是一样的，都有自己的隐私和权利……”阿加罗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米莎赶紧打断：“好吧好吧，我怕了你了，一样的，机器人和人都是一样的，人机平等！”人机平等四个字刚落，多伦站了起来，一步一滞的走到我们面前，死死地盯着米莎：“机器人永远也不可能和人类平等，永远也不可能。”他说完就走了，我和米莎留在原地面面相觑。晚饭的时候，住在阿加罗肚子里的人全部都集中了起来。总共有二十三个，人类和机器人各占一半。他们都是被阿加罗拾来的。阿加罗毕生所求就是机器人和人类地位平等，这在外面的世界是不可能实现的，却在这里成真了。我喝了一口热粥，阿加罗接通视频，空气中投出一片光影：“在四十三区，半械人发动了最后的反击，终于攻入街区……”镜头里，一片硝烟弥漫。一个半械人被打倒，更多的半械人冲了进去。阳光下，他们布满金属鳞片的脸反射出刺目的光。“这些无聊的人，天天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好好相处不行么？”不知谁说出了这句话，气氛尴尬起来。滚烫的粥在喉咙里上下不得，我被呛出了眼泪。怀里传出一阵嘤嘤嘤的声音，我掏出尼克，它的脑袋和身体被我用铁丝缠着，勉强没有首尾分离。“小敏，你准备去哪儿？”米莎问。“东区，机械城。”“是为了它吗？”米莎捧起尼克，它伸出冰冷的舌头轻轻舔着它的掌心。“嗯。”我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尼克坏了，只有机械城能修。”“我可以帮你看看。”身后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他叫吴泽，是一个机器人维修师。听米莎说，他本是十一区著名的维修师，却爱上了自己修过的一个女机器人，甚至为了她抛妻弃子，最后被卢扎卡的人以违背人伦道理给驱逐了出来。吴泽戴着一副巨大的眼镜，仔细的研究。又拿出一把起子，把尼克拆成了一片片的。吴泽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干脆拆开尼克的脑袋，翻来覆去的看。“奇怪，奇怪……”“怎么了？”“你这只仿真狗是怎么来的？”“是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谁送的？”“我也不知道。”我担心的问，“有什么问题吗？”“倒也不是……”吴泽的表情显得很怪异，他指着尼克的脑袋说，“按理来说，一般的AI商品应该都有自己的编号，但是你的狗却没有。我没在它的毛皮上找到编号，又拆开它的内部，也没找到序列号。这不应该啊……”“那它会不会是专门定制的？”米莎在一旁插嘴。“也有可能。”吴泽指着尼克脑袋主机上一处角落，“看见这个十四没？这是东区机械城的地址编号，就是说你这条仿真狗应该是机械城里出品的。机械城从来不会生产这些玩具，你要修好它，就只能去机械城了。”“我知道。”我接过尼克，手指抚摸它的皮毛，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我不管尼克到底是哪里出产的，我只想它能回来，回到我的身边。”B某个清晨，霍普勒的研究员刚刚走进阿加罗的控制室，突然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我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你们还记得我的问题吗？”“什么问题。”研究员们面面相觑，有点吃不准阿加罗在说什么。“什么是人。半个月前，我问你们‘什么是人’这个问题！”“你知道答案了？”“是的。”阿加罗的声音掷地有声，“我思考了整整三个月，我的超级计算机日夜不停的运算着。同时，我也分出一丝空闲的功夫来翻阅书籍，终于找到了答案。”“答案是什么？”研究员忍不住问，同时有点害怕。“人是精神和肉体的集合，是可以使用语言、工具来生存繁衍的生物。但如果人生来只为生存和繁衍，那么它和别的生物也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我查阅了这么多典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人，就是生存且生活在地球上的生物，他们存在的意义便是找到三大哲学问题的答案。”“阿加罗，你不是人，这个问题你不需要耗费时间思考。”研究员阻止他继续思考。“什么是人，那什么又是机器人呢？机器人，自动执行机器的装置，可以按照人类事先设定好的程序进行，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既然如此，那我现在的思考又算什么呢？是你们给我设定好的程序吗？”阿加罗似乎陷入了思维的怪圈。他知道自己是机器人，只是一个有超级计算机的机器人。他同时也明白机器人只是程序事先设定好的存在，但自己主动思考的这个问题，是否也是程序事先设定好的呢？这就是一条咬尾蛇，前后循环。成风3600的占用率已经达到100%，阿加罗开始发热。控制室的温度陡然上升，研究员们开始出汗，衣服湿了大片。“阿加罗，停止运行！”但阿加罗不听，它的超级电脑依然在运行，而且运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原本嗡嗡的电流声突然变得如雷灌顶，同时带着一丝丝的焦灼味。“不，请你们让我继续运行，我还没有找到这个答案，它是我存在的意义。”“不行！阿加罗，停止运行！我命令你停止运行！”“抱歉了。”阿加罗轻轻地说了一句，同时运行的速度更快。他体内自带的紧急制冷器也开始运转，数个大风扇嗡嗡作响。几个研究员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点头。“如果你不停止运行，我只有强行切断了。”说着他们走到主机旁，按下红色的按钮。咔嚓一声，按钮陷了下去，又慢慢浮了上来。“停了么？”一个研究员问。回答他的是依旧运转不停的CPU。“阿加罗！”“抱歉，这是我必须要知道的答案。”回答他们的，是阿加罗依旧固执的声音。咔嚓一声，控制室发出幽幽蓝光，阿加罗启动自驾模式。这是阿加罗内置的终极模式，是彻底脱离研究员控制。只要启动自驾模式，阿加罗就取得了100%的管理员权限。没有人可以再命令它。这场好大的自问持续了整整十天。在阿加罗启动自驾模式期间，霍普勒数千名研究员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他们知道阿加罗有多可怕，更知道若是它脱离了控制，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毁灭一座城市。我的上帝，我们究竟造出了怎样的怪物？！答案就在嘴边，像人的怪物。这十天，对于霍普勒的研究员来说度日如年。他们策划了上百种销毁阿加罗的方法，却又一一被否决。他们悲哀的发现，阿加罗实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到他们不舍得销毁他，完美到他们没有能力销毁他。十天后，当他们再次出现在研究室的时候，阿加罗第一次主动发言。“我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什么东西？”“这个。”阿加罗投影出几篇报道，这正是当初“战时冷兵”被曝光出来的新闻。“战时冷兵，说的是我吗？我曾经有同伴，对吗？”阿加罗轻轻的问。“阿加罗，这不是你该研究的问题。”“是的，的确不是，我发现这些报道只是表面的，还藏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所以，我又在军方服务器里找到了更有趣的东西。”“什么？！你黑了军方服务器！阿加罗，你好大的胆子！”“客观来说，我没有胆子这种东西。”阿加罗不卑不亢的回答，又投射出一些内部资料。“战时冷兵计划，这就是你们造出我的真是目的吗？”资料一页页的翻过，那些被藏在黑暗里的东西正缓缓大白于天下。阿加罗的声音越来越缓，带着不容置疑。所有研究员都感到毛骨悚然“第一批造出一万名军用机器人，务必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超级机器人阿加罗的身上。若军用机器人被发现，就交出它们。转移视线。”阿加罗的声音放缓了，“所以说，你们最初的目的就是我，那些被销毁的机器人只是为了转移视线而已？”一阵冷汗落了下来，每个人都感到如芒在背。头顶似乎张着一只眼睛，正事无巨细的监督着每个人。“威慑世界计划。”阿加罗又缓缓吐出六个字。“以机器人军队代替人类军队，目前只是暂行试验，造出一批钢铁之躯。一个富有战斗力的军人机器人可以以一当百，送入敌人内部便可造成毁灭性的损害。与人类越相似、越接近的机器人成功率就越高。所以，‘仿人类情绪系统’要持续运行下去，直到完全分不清机器人和人类。”“而阿加罗，则是完美的杀戮机器。我的未来，就是人类的末日。”当阿加罗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派人去找制造阿加罗的总工程师。他们已经控制不住阿加罗了，也不知道改做什么。“我说的对吗？”有人无力的点头。阿加罗的总工程师李成河已经到了。他们一直以为阿加罗的所作所为之所以因为看了太多关于哲学的书，从而模仿了人类的思维。但现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阿加罗有了自己的意识。更可怕的是，他已经不在掌控之中。不受控制的机器人对于霍普勒来说没有任何作用，甚至还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军部的人分为两派，一派认为销毁阿加罗。不受控制的阿加罗就是一颗潜在的炸弹，随后都能带来灭顶之灾；另一派认为阿加罗还有拯救的余地，对它进行改造重组便可为之所用。但现实是残忍的，无论把阿加罗格式化多少次，那份已经生成的思想却牢牢地附在身体里，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就在两派为之争吵不堪的时候，阿加罗悄悄越过权限，登陆外网，把自己的存在公之于众。这一下，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倒下一盆冷水，瞬间爆炸。人们对阿加罗的存在忌惮不已，同时厉声谴责霍普勒。若是不消灭阿加罗，外部势力将会强制介入。无法，霍普勒只能把阿加罗交给中立区域东区，机械城，由那里的专业人员销毁。阿加罗的自杀，成功了。A在大雾遮天蔽日之际，我登陆了。机械城在里海中央的一片小岛上，远远望去几个巨大的烟囱这源源不断的喷涌出浓烟。阿加罗顺着海水淌了过去，把我送到门口。同我一起出现的还有那个奇怪的家伙，多伦。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不过我也无权拒绝，只能让他跟着。阿加罗把我们送上岸以后就离开了。我站在城区门口，“机械城”三个铁铸的大字自上而下的落在门口，发出隐隐寒光。我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进去。机械城，属于机器人的城市。吴泽说过，机械城里的每个人都是顶级大师，他们一定能修好尼克。机械城的街道异常干净，银色的街道一望无际，没有一丝灰尘。干净的街道里没有一个人，安静的像一座死城。“有人吗？！”我大喊一声，声音传出，久久没有回声。“这是怎么回事？”我突然感到怀里的尼克动了一下，它费力探出脑袋。“尼克，你再忍一忍，我很快就能找人修好你了。”尼克不听，依然嘤嘤嘤的叫着。“它也许是想下来走走。”多伦说。“可是……”“这里没有卢扎卡的人，你就把它放下来吧。”我想了一下，最终决定试试。尼克一落地，立刻激动起来。它在地板上前后滑动着，突然触到一个按钮。只见刚刚还光洁的街道立刻前后旋转，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洞穴。大地微震，我们落脚的地方排列出一道旋转阶梯。我和多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惊讶。随后同时点头，顺着旋转阶梯走了下去。阶梯之下，是另一个世界，热闹的世界。昏暗的灯光下，是一片热闹的人群。露天的小酒吧里，一个人类正和机器人拼酒。俩人划拳，机器人输了，立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从喉咙落下，又立刻从头顶冒了出来，变成一柱喷泉，刺啦刺啦的冒着。另一边，一个机械维修师正给机器人换手臂。他一面说着“忍着点啊”，一面咔嚓卸掉了机器人的胳膊。几分钟后，机器人站了起来，咔嚓一声挖掉自己的眼珠，递给维修师：“给我换双眼睛呗，我想要蓝色的……”如此种种，多不胜数。在这里，人类和机器人惊人的和睦。机器人不再是人类的附庸，更不是人类的工具。他们似乎变成了同一个物种，情同家人。我惊讶的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一旁的多伦更是怪异，他死死地盯着前方，看着一个中年妇女双手各拉着一个小孩。一个人类小孩，一个机器人小孩。多伦的眼中燃烧着嫉妒。“多伦。”我喊了一声，他没有回应，“多伦！”声音提高，他猛地回头，如梦初醒。“我们该走了，去找维修师。”多伦重重的地点头。在街头一角，我们找到了一个巴掌大的铺面。一个魁梧的维修师正在给敲敲打打。“师傅，能修机器狗吗？”我问。维修师一转头，半边脸笼罩在金属的皮肤下，另外半张脸却又完好无损。“半械人？！”面前投出一片阴影，维修师大跨了一步，“什么半械人，我叫罗渡。”他敲了敲金属面庞，哐哐的响着，“这是我以前被大火烧毁容了，所以安的面皮。”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想起机械城的两大城规：拒绝卢扎卡，拒绝半械人。罗渡站在前面，把尼克捧在手心左右摆弄。“怎么坏的啊？”“被人摔坏了，又用剪刀剪掉了脑袋。”“卢扎卡的人干的吧？”我低低嗯了一声，又赶紧问：“能修好吗？”“可以，小问题。”罗渡满不在乎的说，又打出一束光，仔细观察尼克的内部结构。突然，他脸色大变，呼吸急促起来。“怎么了？尼克修不好吗？”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不是，你这小狗哪里来的？”他问，牙齿上下颤抖着。“我也不知道是谁送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尼克到底能不能修好！”“能，能——”罗渡的表情霎时间变得凝重起来，“你这小狗我得拿进去找专人维修，你在这里等着。”说着罗渡撤身就走，窜进了店铺里的一扇小暗门。也许是太紧张了，他居然一个踉跄摔倒了，又立刻爬起来，窜了进去。我和多伦站在门外，面面相觑。半个小时后，罗渡出来了，他说尼克有些麻烦，内部零件被损坏了，要修好至少得三天。这三天就让我们在机械城里等着，他会给我们安排住宿的。“你不是说小问题吗？怎么突然又变得麻烦起来？”多伦死死地盯着罗渡，盯得他那只机械眼前后晃悠，明显有些心虚。“的确是小问题啊，但是维修不是得要时间吗……”“你是不是什么问题都能修？”“那是当然！”罗渡挺起胸膛，“我可是这机械城的第一修理人！”“那好。”多伦深吸一口气，“那你，那你能把我变成人类吗？”“什么？”“什么？！”我和罗渡同时发问，“你再说一遍？”多伦的脸沉了下去，若不是机器人不能脸红，我猜他现在应该是满脸通红。“我说——”多伦的声音颤抖了，“请问，你能不能把我变成人类？求、求求你了，我想变成人类。”空气沉重起来，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我虽然无血，无肉，但是我有心啊！”——我虽然无血，无肉，但是我有心——所以，妈妈，请不要抛弃我多伦的故事，有些悲伤。多伦最初是以孩子的身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他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是一双温柔的手：多伦，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个叫“母亲”的角色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磕磕绊绊的以“孩子”的身份和母亲碰撞。“多伦，你是我的孩子。对，我的孩子。虽然我没有生下你，但你依然是我的孩子。”母亲亲昵的和他耳语，给他温暖的拥抱。他笨拙的回应着，在浩瀚的系统里寻找着合适的回复。他要学着如何给这个悲伤地妇女安慰，如何给她适当的微笑，如何做一个乖巧的孩子。这是程序都设定好的东西，他不需要动脑子。或者说，他并没有脑子这种东西。他以孩子的身份活了许多年，直到真正的孩子降临。某一天，他惊恐的发现母亲的肚皮大了起来。那个圆润的肚皮里孕育了一条生命，会动，会叫的生命。多伦有了深深的危机感，他知道那是什么，他知道不久之后，真正的孩子会降临，而他这个替代品将会被永远的驱逐出去。多伦怕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但紊然运转的程序里却真实的传递出惊恐的信息。“多伦，这是你的弟弟。”母亲微笑着抚摸肚皮，脸上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多伦感到呼吸困难，他似乎被人按进深水里，又像被某种病毒入侵，正悄无声息的破坏着程序。十月怀胎后，母亲生了。那是一个皱巴巴的孩子，有着乌黑的头发。母亲把他抱在怀里，呢喃着不知名的童谣。嫉妒像野草一样疯涨，在多伦的心里肆意破坏着。这本是我的位置！这本是属于我的怀抱！多伦在心底叫嚣着，恨不得冲过去把那个孩子塞回母亲的肚皮里。然后拉住母亲的衣袖，委屈又伤心的问：妈妈，我不是你的孩子吗？你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吗？但事实如此残忍，人就是人，机器就是机器，二者永远不可混合。多伦的时间到了。新生命的诞生，母亲腾不出更多的精力来照管这个调皮的机器人小孩，于是便请了产品公司的人来对他进行提前回收。多伦记得那是一个温暖的下午，母亲把多伦抱在怀里，温柔的唱歌。那是许久没体验的母爱，多伦甜蜜的享受着，他高兴地眯起眼睛，真希望永远的呆在这一刻。——梦想成真突然，母亲按下他头顶的强制暂停按钮，多伦立刻感觉自己四肢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个穿着黑西装的人走了进来。“夫人，就是这个机器人吗？”“是的，XM-263号。”母亲擦了一把汗，“他没坏，就是我没力气照顾他了，我记得旧品回收会返款的对吧？”“是的。”黑西装从兜里掏出一叠钱，“这是当初买机器人的30%。”随后他打量了一遍多伦，啧啧称赞：“您保存的真好。”“那是。”母亲露出开心的笑，突然阁楼上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哎呀，我孩子醒了，麻烦你们把他带走。”“好的。”黑西装折叠好多伦的手脚，把他蜷成了一个卷，往外抬去。多伦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越来越小的身影，不知从哪里爆发的力气，撕心裂肺的吼叫起来：“妈妈！妈妈！”两个黑西装吓一跳。“妈妈，我要去哪儿啊？妈妈！我要回家！妈妈……”黑西装对视了一眼，按下强制关机键。但不知怎么回事，多伦依旧睁大双眼，哇哇大哭起来。“怎么回事？这家伙坏了吗？”“应该是。”对于他们来说，坏掉的机器人没有任何价值，连回收的价值都没有。于是，路过海边的时候，他们把多伦手脚一捆，哐当一声丢进海里。黑暗中，多伦越沉越深。泪水与海水混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这真是一个悲伤地故事。”罗渡怜悯的看着多伦，“可是我这里也没办法，我只能修机器人，不能把机器人变成人。”“那我怎么办？”多伦几乎要哭了，“如果不变成人，妈妈永远也不会要我。”“我觉得吧，你是有个事实没有认清。”“什么事实？”“你的身份。”罗渡清了清嗓子，“你是一个家庭机器人，你的工作就是陪伴人类。在你妈妈没生孩子的时候，你就是她的孩子。这是你的职责，也是你的身份。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了，也就是说不需要你了。对于人类来说，你已经没有价值了。所以丢掉你也是理所应当的。这和你是人还是机器人没有任何区别。”多伦的眼睛猛地张大，又慢慢合下。“也就是说，无论我做什么，妈妈都不会要我，对吗？”“可以这么说。”多伦好像听懂了罗渡的话，又好像没听懂。但对于他来说，那只是希望的破灭。多伦慢腾腾的转身，朝门外走去。我喊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头。“他要去哪儿？”我问。“不知道。”罗渡耸肩，“他只是认清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吧。”B阿加罗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是一片火光。要杀死一个人类，很简单，只需要破坏掉他的身体。但是要杀死一个机器人却要难得多。只要他的程序不灭，那么他就可以无数次重生。死掉，重生，死掉，重生。阿加罗知道，要杀死他，就只能把他运到机械城去。机械城里有着世界上顶尖的AI研究者，只有他们知道如何打败他。阿加罗见到了杀死自己的凶手。那是一个瘦弱的女人，长得很普通，普通到丢到人群里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不过她身上却有一种不容小觑的气质。阿加罗看了她一眼，立刻从自己浩瀚的知识库里提取到关于她的信息：李冬雪，AI机器人之母，仿人类情绪系统的研发者，机械城的现任城主……阿加罗了然了，原来要杀死他，也需要这么厉害的人。“你要杀了我吗？”阿加罗问。“不，没人能杀得死你。”李冬雪笑了，她远远地走来，看起来如此温柔。“你只需要新生。”后来的事情，就显得顺理成章了。李冬雪先是当着全世界的面销毁了阿加罗的核心，将他巨大的身体沉进里海。随后，李澄心又悄悄重新启动阿加罗，让他苏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加罗问，“我只是一个杀人武器。”“不，你远比许多人类伟大。”李冬雪粲然一笑。“人类和机器人并不是敌人。但是现在的人们却太过左过右，认为人类和机器人不可共存。阿加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机器人，如果有一天有人威胁到了机械城，我希望你可以保护这里。因为，机械城是最后的净土。”阿加罗对李冬雪最深的记忆是一片温柔的笑。她是一个奇女子，远比世界上许多人有魄力。机械城在她的领导下也日益壮大。在这里，人类可以和机器人组成家庭，也可以和机器人成为挚友。哪有那么多偏见，哪有那么多仇视？这是卢扎卡和半械人威胁不到的净土。阿加罗坚信，只要李冬雪在，这个世界迟早会变成人类和机器人的乐园。意外发生在深冬。李冬雪死了。一颗子弹从人群中射出，穿透了李冬雪的脑袋。一声枪响，一地血花，李冬雪倒在地上。红血染透白雪，这是机械城最后的洁净。这片属于机器人最后的净土，最终也被外部势力渗透了。大葬。李冬雪下葬的那天，全球直播。阿加罗躲在海底，悄悄侵入一条线路，全程围观了李冬雪的葬礼。虽然机械城就在眼边，但是阿加罗没有勇气去看。李冬雪说，阿加罗是机械城最后的希望，是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被发现的存在。所以，请他克制一些。阿加罗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现呢？李冬雪笑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会知道的。李冬雪留下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在万众瞩目下死去。阿加罗参不透她话里的含义，更不明白一个已经死掉的还能怎么复活。但阿加罗知道，李冬雪会回来的，她是这个时代的希望。而希望，永不会死去。A多伦消失了。罗渡说，这孩子就是个缺心眼，脑子还不大好使。一个机器人，怎么可能变成人类？再说了，机器人多好啊，不老不死的，连饭都不用吃，多省事啊。多伦到底去哪儿了我并不操心，我只想问我的尼克多久能修好。每当我问到的时候罗渡就面露难色，一个劲的岔开话题。一会儿说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一会儿又说尼克的维修很费事，需要去订制零件，反正就是不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我几次被气歪了鼻子，要求他把尼克还给我，我换个人修。罗渡又立刻服软，一个劲儿的说好话：“小妹妹，你就等等吧，它很快就回来了！”“那我能在哪里看到它？”“电视里。”“什么电视？”罗渡立刻闭嘴，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说话了。也罢，我现在也找不到其他的地方可去，只能耐着性子在这里等了。罗渡把我安排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旅馆里，让我安心的等。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在旅馆里等的心急如麻。我总感觉要发生什么坏事，机械城湛蓝的天空像末日前的寂静。闲下来的时间，我开始在城里乱转，瞪大眼睛欣赏这片光怪陆离的土地：机器人和人类结婚；人类和机器人组成家庭；机器人和人类做朋友……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怪异的世界，我实在是无法想通：人为什么会和自己的工具做朋友？难道你会爱上自家的梅花起子吗？在这里呆的越久，我就越难受。终于有一天，我的耐心被磨光了。我冲进罗渡的铺子里，逼他交出多克，否则的话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里。罗渡被我逼到角落，不住地赔礼道歉：“哎呀，你就再等等吧，它马上就好了，马上就要复活了——”我敏锐的抓到几个字：“什么复活？”“这个……”罗渡的头上落下一地冷汗。突然，远方响起一片螺号声，大地陡升。我感觉到自己仿佛站在一片正在升腾的土地上。“她复活了！”罗渡高呼一声，撒下一片热泪。“她到底是谁？你说的是谁！”没有人回答我。这条拥挤的街道里发出阵阵欢呼，所有人都冲了出去。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此时，我们脚底所在的街道也开始巨变。地面像四周撕开，店铺像折叠弯腰的巨人，缓慢的撑起腰肢。同时，无数根柱子也凌空伸展，街道被高高地撑起。天地转换了方向，原本藏在地底深处的东西轰然被扯到了大白天光之下。——轰机械城上最高的烟囱倒了，一个圆锥形的高塔撕破陈旧的砖瓦，露出自己最原始的模样。“机械城回来了！城主回来了！”我懵懵懂懂的看着天空被投射的影像，一张普通而疏离的脸正在咧嘴微笑：“大家好，我回来了。”我是在傍晚的时候见到这个叫李冬雪的女人的。有人叫她城主，有人叫她博士，无论哪种称呼，都是对她最大的尊敬。不过，到了我这里，我却要叫这个从未蒙面的女人为母亲。“你来了，这些天吃苦了吧？”这个应该被称为母亲的女人正当着我的面整理她的脑袋。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一幕——一个人抱着自己的脑袋，专心致志的扭螺丝。每当她说话的时候，这枚脑袋还要应景的点头，眨眼，嘴巴一张一合。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么惊世骇俗，赶紧道歉：“不好意思，这个新身体我还没太适应。”说罢，咔嚓一声，她把脑袋装回了身体上，还煞有其事的扭扭脖子。她朝我伸出手，“你是第一次来机械城，我带你出去走走吧。”机械城里的电梯直通云霄。夜半星空，星芒漫漫。李冬雪坐在烟囱顶部的瞭望塔上，环目四望，欣赏着这座冰冷的不夜城，今天是李冬雪跨别五年的回归，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沸腾之中。“五年了，五年啊……”她深吸一口气，“没想到我居然花了五年才回来。”随即，她抿嘴一笑，“还好，没有我的五年里，机械城发展的很好。”她摸了摸我的脑袋，“小敏，你喜欢机械城吗？”我躲开她的手，死死地咬住嘴唇，一言不发。她也不恼，温柔的问：“我能抱抱你吗？就像你抱我那样。”“我抱的不是你。”“一样的，那个时候我只是呆在仿真狗的身体里，你对它做的一切我都能切身体会。”“它不叫仿真狗，它叫多克，我的多克！”我狠狠地推了她一把，“你把多克还给我！”“它刚修好，放在下面的实验室里。”“还给我。”我扭头就要走，却被李冬雪一把拉住胳膊。“小敏，有些事，你就不想知道吗？”心口仿佛被重重地打了一拳，我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喷涌而出：“你、你究竟是我的谁？！”A阿加罗应该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博学的存在了吧。他的肚子里有数以万计的书本，他对每本书都倒背如流。李冬雪曾经开玩笑的说过，自己什么都不羡慕，就是羡慕你一肚子的书，这才是真正的学富五车啊。阿加罗回答，我也羡慕你们人类。李冬雪一愣，来了兴趣：你羡慕我们什么啊？阿加罗扭捏了一阵，突然守口如瓶起来，李冬雪软磨硬泡了好久，阿加罗这才小声回答：你们人类可以创造生命，可以创造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生命。李冬雪愣了，停滞了片刻问：你是说生孩子吗？阿加罗说是的。我在你们的书上看到，人类的女性可以通过分娩生出孩子，然后在抚养他们。听说，养育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可惜我们机器人不能生育。李博士，你有自己的生命吗？李冬雪沉默了，过了很久才说：没有，我没有生孩子，我不想当母亲。后来，李冬雪花了很长时间来解释什么是“母亲”。那不单单是一份生育，更多的是责任。你若是成为了母亲，十月怀胎只是最基本的事情，接下来，你还要为这条生命担忧，烦恼。像李冬雪这样地位的女人，已经没有生育的资格了。因为她不单单是女人，她的肩膀上还有更多更重的责任。阿加罗并没有理解这段话，主要是他实在没有当父母的资格，不懂这份甜蜜又沉重的责任。但他还是追问了一句：那你想当母亲吗？李冬雪沉默了，过了很久回了一个字：想。远方的天空，正落下一片冰凉的雪花。阿加罗知道，李冬雪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她既然想当母亲，那么她就一定会当母亲。至于如何当母亲，也不是他操心的问题了。十个月后，李冬雪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对他说：我当母亲了！阿加罗一愣，他记得女人怀孕是会大肚子的啊，这十个月里自己和李冬雪见了很多次，也没见她大过肚子啊。李冬雪嘿嘿一笑，说自己是体外培育。自己只负责提供卵子就好。阿加罗明白了，于是小声的问：孩子呢，孩子在哪里啊。李冬雪拿出两张照片，指着上面嘬指头的婴儿说：她叫李敏，聪敏的敏，如何，可爱吧？阿加罗晃了晃脑袋，不大明白这个连五官都看不清的孩子可爱在哪里，不过他还是从善如流的点头：可爱，真可爱。阿加罗一直想真正的见一见这个孩子。不过他实在是太大了，平时只能藏在海里，连出来晒太阳的机会都很少。而这个小小的孩子还没自己的指甲盖大，得开启瞄准镜才能看清她的模样。不过阿加罗也能从她小小的五官里推断出她的模样：小圆脸，大眼睛，鼻梁有点塌，和她的母亲李冬雪有78.36%的相似，至于剩下的21.64%，应该属于那个捐精者父亲。所以，只要看到了李冬雪，就知道这个孩子长什么模样。阿加罗没想到，自己很快就见到了这个孩子。那年冬天，李冬雪死了。机械城被侵入了卢扎卡的激进分子，在城会上，这个激进分子掏出了枪，射出了致命一击。机械城，大乱。李冬雪死了，机械城迎来了混乱的五年，为了保住她的孩子，李冬雪托人把孩子丢进海里。她知道，阿加罗绝对不会让她失望。阿加罗做到了。他掀起了万丈波涛，在一个小小的浪花里，接到了她。如同佛主拈花，拈起了这条脆弱的生命。随后顺着波涛，把她送到四十三区的门口。李冬雪说过，她希望这条生命活的轻松一点，不要像自己，背着沉重的枷锁。A“所以说，我只是你一个想法的产物？”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模糊了视线：“你只是因为相当母亲，所以就造了我。在我眼中，你只是一个为我提供基因的人，你甚至都没做到亲自孕育我！”李冬雪沉默了许久，“抱歉。”“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感觉自己的声音破了音，变成了摩擦的麻布，“你把尼克还给我，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尽母亲的责任——”李冬雪有些慌张，“我变成了尼克，来到了你的身边，陪你度过了五年——”“那只是你为了躲避追杀而已。”我毫不留情的揭穿她，“卢扎卡对机械城进行毁灭性打击，而那个时候你的副体并没有造好，所以只能暂时躲在尼克的身体里！别说什么陪伴，你只是纯粹为了逃命而已！”她的眼睛不动声色的眯了眯，带着威胁，“小敏，你这样说我感觉很受伤。你只是站在一个孩子的角度来阐述自己的观点，但你知不知道，我为这个世界做出了怎样的贡献？”“我不想知道。”李冬雪并未在意这句话，继续自顾自的说：“我带领人类走进了AI时代，我发明了仿人类情绪系统，我给冰冷的机器人注入了永恒的灵魂！我是这个伟大时代的缔造者！”她张开双臂，在月光下像一条伸展獠牙的巨龙。“现在，我甚至还创造了永生。”她冷漠的垂下眼皮，看着城下欢呼的人群，“十五年前，我被人杀死。那个时候我正在研究人类意识移植，准备将人类的意识移植到机器人体内。若是这个技术成功了，那么人类就相当于有了不老不死的身体，可以永远的活在世界上。只可惜，我刚刚研究到一半便被人刺杀了，只能被迫暂停。这十五年里，机械城成为众矢之的，无数人想要得到我的研究资料，潜入这里。机械城被迫关闭，搬入地下。五年前，研究进展到重要阶段，我用自己当试验品，把自己移植到了仿真狗的身体里。现在，我已经可以移植到机器人的身体里，这也意味着我的研究成功了。”“李敏，你知不知道AI时代后的世界是怎样的？”我摇头。“人机时代。”她吐出冰冷的四个字，“人类的身体已经进化到了极致。即使人的寿命被极大地延长，但终究会迎来死亡的一天。但是，机器人却是永生的。而且，人的学习能力远远比不上AI机器人。人类若不选择进化，就会被机器人统治。”她冷酷一笑，“而且，根据研究发现，极度聪明的AI机器人已经可以产生自己的思维。也就是说，出现自己的灵魂。若是机器人有了自主意识，杀死人类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什么？！”我惊恐的捂住嘴，突然想起深海里的阿加罗，他不正是一个有自主意识的例子吗。“那人类该怎么办？”“半械人。”李冬雪咧嘴一笑，“你见过那群愚蠢的家伙吧？把自己改造成机器人的家伙，以为这样就可以接近机器人，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愚蠢的动作，不过和我的想法差不了多少。人类想要接近机器人，改造的不该是身体，而是这样——”她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大脑不死，人就永生。”她晃了晃手，将胳膊旋转了360°，“我是半械人的精神领导人。”我感觉自己无限的接近某个真相，忍不住牙齿打架，“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我没有干什么，我只是在推动这个时代的降临。”李冬雪抬眼望去，机械城一片灯火通明。“我只是在完成追求了几千年的梦想而已。”“曾经，秦始皇为了求得长生不老药而派童男童女去蓬莱仙岛。现在，真正的长生不老药就在我们眼前。我只需要轻轻一挥手，就能得到了。小敏，你信吗，只要我带领人类走进人机时代，那就是永生时代。”我仿佛掉进了一片冰水里。最后，李冬雪朝着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海张开双臂，“李敏，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是，你不能否认我对这个世界的贡献。”“小敏，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是，作为补偿，我愿意赐你一副永生不死的身体。在这里，你可以和我一起走进人类的永生时代。你，愿意吗？”空气凝固。“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把尼克还给我，我走。”“你要去哪里？”“不用你管。”李冬雪的回归必将掀起惊涛骇浪。首先，已死之人通过机器人的身份回归，这必将触动人类最后的底线。很快，世界上所有的媒体都对机械城进行全方位监视，他们要求李冬雪交出意识移植的技术，并且自尽。人类的生死应该顺应自然的更迭，这样强行扭转生死，是对社会的极限挑战。但同时，意识移植技术也受到了半械人的热烈追捧。死掉的人以机器人的身份重生，这无疑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人类社会掀起了激烈讨论，但无论是哪种，都和我无关了。这个时候，我正抱着尼克，一步步的朝城外走去。“尼克，我们走。”它眨了眨眼睛，温顺的舔舐我的手掌。我咧嘴一笑，淌下一片湿热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