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木构古建是建筑史学界着力研究的重点。目前,我国公认的唐代木构建筑仅四~五座,分别是山西五台南禅寺大殿、佛光寺东大殿、芮城五龙庙(又称龙王庙、广仁王庙)、平顺天台庵、河北正定开元寺钟楼等,数量有限。

我国隋唐以前的地上木构建筑无存。故探究隋唐之前古代木构建筑技艺特征、科学成就,成为我国建筑史学界责无旁贷的重任。

可喜的是,与建筑历史研究休戚与共的我国考古学界进展迅速。尤其是近三十年多来,重大考古发现层出不穷。这些成果多与古建筑相关,或为墓葬建筑,或是建筑遗址、大遗址等。且零星出土的古建筑木构件考古资料,时有所闻。因此,整合建筑历史学、考古学以及其它相近学科各自的优势,必将是多学科拓展的共同需求。

下面举一些小小的实例,聊作说明。

2 木“梁垫”?木“栌斗”!

宋代李诫编著的建筑学巨著《营造法式》所载我国古代木构建筑的技术特征,可分为几方面内容:

大木作:斗栱、立柱、梁枋、腰檐及平坐等。

小木作:墙壁装饰、帷幄、家具、隔断等。

其他:屋顶(包括屋脊、鸱尾)、台阶及柱础、窗户等。相关详细内容,《营造法式》中均有明确的记载,此不赘述。

而大木作中之斗栱,可谓我国古代建筑中最令人瞩目、引人入胜的构件之一。然而,对斗栱之产生、发展、演变的历史进程,我们却所知较少。因此,一直以来多有研究者投身其中,新说迭呈。

目前,建筑史学界关于斗栱的起源研究论著较多1),以著名建筑史学家陈明达先生的成果为代表。早在1966年出版的《应县木塔》一书中,陈明达先生就认为应县木塔的内槽斗栱,其“斗栱结构,与原始的井干、悬臂结构有继承发展的关系。它们在结构上一细致,一粗糙。在形象上一是经过艺术加工,另一个不作艺术加工。一是发展改进后的形态,另一是原始形态”2)。此论发前人所未见,真正石破天惊。

那么,实际的木构斗栱,到底是何时出现在我国古代建筑上?目前,可见到的最早建筑用木斗栱实物,又在哪里呢?

刘致平先生认为,最早的斗栱形象见于战国铜器如钫盘等花纹上3)。

刘叙杰先生认为,虽西周铜器上已出现斗栱形象,但与建筑实际差距甚远4)。战国时期中山王国铜制方形几案(图1),出现斗子蜀柱,斗栱形象已较为成熟,表明数百年后斗栱的发展。

图 1 铜方案

(来源:《建筑史论文集》第 5 辑第 40 页图 10 )

还有研究者认为,斗栱在战国以后才真正出现在我国木构建筑中5)等。

实际上,据考古学资料,战国中山国建筑中已采用陶斗,且形状各异,后世常见的各类斗几乎均有(图2),如栌斗(最大长19.5、宽16、高9厘米)、平盘斗、交互斗、丁字口栌斗等。其中一陶斗出土时尚残存已炭化的长条形木块,可能是木栱的残段。“这几件陶斗皆为建筑上的实用构件,但尺寸较小,不可能用于大型建筑上,可能是当时官署一级的门楼建筑或门前砖、石小阙上的用斗,而且其装饰重要大于实用。其中,两件稍大的陶斗似为柱头上的栌斗,小型陶斗似为散斗。至于当时大型建筑上的斗栱,应该以木质为主”6)。虽为陶斗,但资料完备,斗栱类型多样,可借以说明当时建筑上使用的木斗栱形制应较为丰富,发展至汉代当更为成熟。这一推论,可以得到考古资料的有力佐证。

图 2 陶斗图

(来源:《文物》1989 年

第 11 期第 81 页图二)

目前,已发现数例汉代木栌斗实物考古资料。例如,甘肃居延汉代鄣遗址,南侧墙下发现有烧毁坠落的木柱、斗。木柱八角形,上端圆榫上插一栌斗,约西汉中期7)。

南京博物院主持发掘的高邮神居(即天山)山汉墓(现展出于扬州汉广陵王墓博物馆),考古工作者定其为西汉中晚期广陵王刘胥夫妇合葬墓,墓中出土有木栌斗,分斗耳、斗平、斗欹三部,斗欹有8)。

最近,江西省考古研究所在南昌市新建县大塘坪乡西村墎墩山古墓(考古工作者断其为汉废帝、昌邑王刘贺陵墓),发现了汉代木质斗栱,其木栌斗同样有斗耳、斗平、斗欹三部9)。

公开发表的资料中,新疆罗布泊楼兰古城遗址出土的两个木“梁垫”,引起了我们的特别关注。发掘报告认为:“木梁垫2件。平面分方形和圆形,用作梁柱支垫物。标本C∶197为方形,上端为垫面,中间有径8厘米的圆孔。下部中间刳空。通长34、宽26、高17厘米(图四一。本文图3,笔者加注)。标本C∶196为圆形,由顶面向下分四层逐渐扩大,顶面中心有径7厘米的圆孔,底部也刳空。顶面直径18、底径24、高17厘米(图四二。本文图4,笔者加注)”10)。即这是两个可能与建筑有关的、用途确切的木“梁垫”,中心均有孔。

图 3 方栌斗

(来源:《文物》1988 年

第 7 期第 13 页图 41)

图 4 圆栌斗

(来源:《文物》1988 年

第 7 期第 13 页图 42)

实际上,在建筑史学者眼里,此非两枚简单的木“梁垫”,而是两种方形、圆形木质栌斗(当然,广义而言,斗栱确实是梁架与立柱之间的木垫块。然木垫块不一定是斗栱,斗栱可谓是特殊形制的垫块)!我们只要将这两个木“梁垫”倒过来,顶面与底面对调,就可以轻易发现这一问题。如方形栌斗,斗欹有,长34、宽26、高17厘米,比例4∶3∶2,底部中间有径8厘米的圆形卯眼(图5)。圆形栌斗,顶径24、底径18、高17厘米,由顶面向下分为四层逐渐小,斗耳、平与斗欹浑然一体,底部中心有7厘米的卯眼(图6),利于立柱榫头插入,以保稳固。

图 5 方栌斗

(来源:《文物》1988年

第 7 期第 13 页图 41 处理 )

图 6 圆栌斗

(来源:《文物》1988.7p13 图 42 处理图)

目前,有关汉代栌斗立体形象的考古资料不少。砖石质栌斗,在汉画像石墓、汉阙、石祠、建筑明器中较多。例如,山东泰安大汶口汉画像石墓,门的中柱八角形,每面宽14、高48厘米,柱上刻斗,斗高30.5、宽47、厚47厘米,斗平高15、欹高15.5厘米,柱下端凿成覆斗式11)。

山东孝堂山郭氏墓石祠中柱上,“大斗耳、平与欹的比例几为一比一,斗欹有明显的内”12)。

四川平杨府君阙栌斗方形,外表浮雕兽头13)。四川三台郪江崖墓群中胡M1后室中心柱的斗栱为两层方形栌斗,属于东汉晚期14)等。而画像砖石、壁画等形象资料中的汉代斗栱,蔚为大观15)。但象新疆罗布泊楼兰古城遗址出土的木斗栱实物并不多见,或许有相关资料但没有得到应有的认识、重视。

综上所述,汉代栌斗的平面多为方形或矩形,也有圆形;斗身与斗欹高度一般已较为接近。斗欹通常为曲线,也有其他形式(直线、二折线)等,《营造法式》所记载的方形、圆形栌斗均有。唯《营造法式》斗之“耳”、“平”、“欹”权衡固定为4:2:4,规则、一致(图7)。而没有统一制度化的汉代栌斗造型,却是别样地丰富多彩。

图 7 《营造法式》方栌斗大样

无独有偶,在《高昌——吐鲁番古代艺术珍品》一书中,图版61“木雕的柱子底座”,图版62a“刻有花纹的木质柱头”、c“灯台底座”,应该为斗。其中,图版61原件尺寸达52.5×51平方厘米,实际应当是雕刻精美的方栌斗。同书图版62中,“柱头”a原件尺寸上沿25.1×24厘米,下沿19.1×17厘米,高7.3厘米;“灯台底座”c原件尺寸上沿16.4×17.2厘米,下沿12×12厘米,高11厘米(图8)16)。可见,“柱头”a、“灯台底座”c卯眼用途明确、下部斗欹曲线明显,应是方栌斗。可惜的是,由于书中缺少侧面、顶面图照,难以深究下去。

图 8 木雕 a、c

(来源:《新疆——吐鲁番古代艺术珍品》

图版 61局部旋转 180 度)

综上所述,考古资料中无足轻重的木“梁垫”,摇身一变,成为了我国建筑史学科中目前最早的木栌斗建筑实物!或许,据此可见考古学与建筑史学等相关学科协力研究之必要。因之只要我们坚持学科交叉、开阔思路,类似发现一定不会少。

3 一点思考

我国隋唐之前的木构建筑实物无存。或可断言,在我国境内,不存在今后发现整栋隋唐之前木构古建筑的奢望。有关我国隋唐之前的建筑形象、大木构架方式及做法、外部构件样式、内部装饰手法等,较难得到全面、实际的认识。

退而求其次,建筑史学界希望能够看到尽可能多的隋唐以前的古建木构件,以窥见、探究我国早期古建筑全貌。要达此愿望,只能借助于考古学资料(此外,我们也可以就日本、韩国、印度等邻国现存的早期古建实物,进行部分的借鉴与探究)。

因之,我们必须依靠各类建筑遗址考古资料,深入探究古代建筑平面形制、结构方式及其可能的空间形象;从出土的各种建筑构件,尤其是木质建筑构件中,研究其建筑技艺;从壁画、画像砖石等图像资料,以及石阙、石祠堂、石椁甚或铜器等加以分析与说明。毫不夸张地说,离开考古学的早期中国建筑史研究无法想象,也是难以进行的。

因此,陈明达先生认为,研究唐以前的建筑,要依靠考古发掘资料,研究汉代及汉代之前的建筑,更不得不以考古发掘的资料为主要实物17)。

目前,考古学式的建筑历史研究方法,中国建筑历史学界已取得了相当大的成果18)。譬如,傅熹年先生、杨鸿勋先生等秦汉以前我国古代建筑史研究多有建树,做出了突出的成就。当然,建筑史学研究任重道远,我们必须及时了解、把握、汲取各学科,尤其是考古学科的新成果,永不停步。

综上所述,考古学资料是我们进行我国隋唐之前建筑史研究的基础与桥梁,也是我们必须深入发掘的宝库。而考古学资料的准确与否,某种程度而言,决定着我们研究结论的可靠性、科学性。

例如,就前文所举木“栌斗”实例而言,若考古资料断代准确无误,那么这可是目前所见到的我国最早的木栌斗实物,在建筑史学科可谓重大发现,意义非凡。而一旦考古资料断代有误,则建筑史学界讨论的基础,都存在着相当的问题。由此,要推进我国隋唐之前的建筑史学研究,就需要时刻紧跟考古学科的进展,及时汲取相关学科的最新研究成果。

与此同时,要拓展、提升我国考古学科的视野,也必须结合相关的文、理、工学科,如历史学、文化学、民俗学,尤其是属于理工学科的建筑史学、地质学、测量学以及现代科技等,方能拓展学科、减少失误,避免谬误。多学科的相互融合、促进,定能如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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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古建园林技术,2021年0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