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辆警车出现在现场，警察们纷纷下车，但外围的示威者不让他们进去。警察和示威者们开始互相喊话，形势严峻。

米加差点在警方的路卡被拦住，幸好他熟悉地形，从地下道走了过来。他从窨井里爬出，然后钻到附近的一家餐厅，在边上开始录像。

“大家安静！法律会给他以制裁的！”

“滚滚！法律？”

“谁还相信你们那套骗人的！”

“对！法律没能制裁的坏蛋多的是！只有枪者！”

“枪者万岁！”

“枪者万岁！”

……

米加看着形势继续恶化，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大楼墙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高速移动。那是一辆黑色的摩托车，仿佛幽灵一般。

莱特枪者！莱特出现了！

米加兴奋地对准莱特，期待酷炫的出场！他会制裁那个无耻的协助者的吧！他一定会的！他如是想着。

没想到莱特只是冲入了人群，用摩托车来了个大回旋。

人群惊叫着退后散开，叫骂声不断。

“你干什么？”

“喂，这家伙是枪者吧！”

“是莱特枪者！”

群众的热情突然被点燃了，仿佛他们胜利在望。

“你们这些白痴，可别搞错了啊！”莱特拿出霰弹枪，指向众人，狠狠吐了一口口水，“你们和暴徒有什么区别！”

“你不是来制裁罪人的吗？”

“哈？”莱特单手放在耳朵边，仿佛在嫌声音小，“你在说什么？哦，在我看来，你们犯罪的可能性更高！”

“大家先静静，看他怎么说！”拿着喇叭的家伙说道。

“对，看他怎么说。”

莱特暂时把枪指向天空：“我说你们啊，里面那个混蛋做的事情，我会找出证据的。这些事情交给我吧，我姑且是一位枪者。”

“证据？你难道指望法律？”人们开始骚动，窃窃私语。

莱特开了一枪：“是的，法律！我明白地告诉你们，里面的人，罪不至死。”

“他该死！”

“对的！他该死！”

“他帮人骗了我们全家的积蓄！”

“我母亲救命的钱全被他们骗了！”

“你到底是不是枪者！”

“枪者不应该是帮助我们的吗！”

莱特再开了一枪，然后淡然地在众人面前装弹：“你们给老子听着！是啊，我是枪者，我就是在贯彻我的正义！里面那个家伙，罪不至死！如果你们试图给其他人造成伤害，我只能先制裁你们。”说完话，他把枪指向在场的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要不就先听他的。”

“我是无所谓，只要钱能……”

“说什么傻话，钱能回来！人呢！人呢！他带给你们的屈辱呢！”

趁着人群游移不定的机会，警方冲进大厦，估计要把嫌疑人先保护住。

人群开始减少，而势单力孤的坚定示威者们也开始犹豫。

米加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复杂的心情，他把视频上传到微博，没有写任何点评，然后冲出了大门。他从原路绕回路卡，寻找自己的摩托车。

路卡解除，而黑色的摩托车及其主人依旧站在大厦前。这场跟踪会很接近成功的。

完成任务的莱特枪者收起了枪，在和警察致意之后，他骑着摩托车咆哮而去。虽然，他注意到有人在跟着他，不过看起来很面熟。哦！他想起来了，是前几天他消除记忆的那个家伙，估计是枪者的狂热崇拜粉丝吧。

总之，甩掉他就好了。就算单纯只靠速度，不走奇怪的路线，他的黑色摩托车依旧能甩到对方。毕竟这可是枪者的专属座驾，最快能开到500公里每小时的机械怪物，不符合世界常识的奇特产物。

加速，然后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在极速的倒退。至于那位跟踪的家伙，已经在遥远的地方成为一个看不到的点了。想到这里，莱特枪者心情愉快，不禁在摩托车做出了花哨的动作。

米加跟丢了对象。跟丢是常事，不论是至今没见到面的洛克枪者，还是老牌枪者莱特，他们拥有的速度本就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但这次，他有了新的方法。他戴上了热视仪，然后追踪着那条火热的线，一直到远方。偶尔，火热的线会变淡或者断裂，他就会下车确认车辙。

一路的追索，花了米加小半个晚上，终于，车辙在经过一道大门后，进入了别墅区。那是城邦里最豪华的别墅区，只有政商上层才能入住。他没办法再进一步，因为保安正狐疑地盯着他。他拍下照片，却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如果莱特枪者住在这里的话，他究竟代表的是什么正义？原本街头混混、暴走族身份的他行侠仗义，用暴力手段制裁了无数的坏人，但到今天却躲在高级别墅里，依靠能力维护着无用的法律，而让公平正义蒙羞！

这是他崇拜过的莱特枪者吗？

不，这就是莱特枪者。他已经变了，变得落后于时代了。现在这里的人们更想要一种更直接的正义。莱特竟然声称要维护法律！法律是什么？法律不就是维护这些上层人士的吗？他们坑蒙拐骗，讲美好的故事欺骗人，然后一句证据不够就能逃脱处罚！

所以，洛克枪者才会出现！城邦需要洛克枪者！

对的，一定是这样的！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甚至他以前都没有注意到。枪者的力量来源，也许就是他们代表的正义。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这座城邦出现的事情难道就不荒唐吗？一跃跨越大半个城邦的枪者，能飞檐走壁的摩托车，能力远超警方的实力枪者。如果不是从小在这里长大，他都快怀疑一切都是一场梦，或者是一个无聊的虚拟场景，而自己只是其中一小段微不足道的NPC数据。

就在这时，天空仿佛有流星划过，坠落的预测线正好指向这片别墅区。

激动的泪水从米加的两眼划过，他再也没有犹豫，骑着摩托车冲向别墅区的大门。他异想天开地抬起前轮，希望自己的车能够飞过大门。在保安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和车飞跃过了大门，平稳着陆……

老绅士面对刚上的菜，突然失去了胃口。在他的面前，网络留言正在疯狂刷屏。针对莱特枪者的谩骂如同瀑布一般。他走到门口，看向厨房的方向，一位长得和他很像的老者正在努力做饭。

他似乎了然于胸，只是感叹了一句：“真是丑陋啊。”说完这些话，他走出餐馆，拄着拐杖，消失在道路深处。

米加的双手都在颤抖，为自己的能力，也为现在看到事情。他惊讶得甚至忘了录像，因为第一次看到了洛克，而且洛克做的事情也是如此令人震惊。

“你就是洛克？”莱特坐在摩托车上，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突然袭击，而他身后的房子已经成为了一堆废墟。废墟中站立着一个男人，他的面容如同漆黑的夜晚，仿佛整个人都穿上了夜行服。

但米加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没有穿夜行服，甚至可能没穿衣服。

“吾名洛克，百年一遇的最强大枪者，莱特，你的历史结束了。”

“哈？”莱特不敢置信，“你他妈在说什么疯话，要制裁老子？”

洛克往前走了两步：“没错，莱特，你保护了犯罪者。那个家伙是个天才，利用社会漏洞生活的渣滓。法院会判处他两年徒刑，但并非因为认定他的罪行该判两年。而是因为害怕不惩罚他，他就会被我制裁。”

“还没有判罚，调查还在继续，你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怎么可能提前知道！”莱特如是说，一边确认身上的装备。

洛克笑了，露出亮白的牙齿，那张笑容会让一般人不寒而栗。当然对于米加来说，这样的笑容再好不过了。洛克说：“我就是知道，都在这座城市生活过，谁没能有点经历呢？我是最强的枪者，我将以枪者的名义制裁你，莱特。”

“你他妈是当真的？”莱特暴躁地说道，但旋即改口，“哼！我想和你打一架很久了！我可没听说过枪者杀死过枪者，要是你有能耐就来试试看！”

洛克讪笑，仿佛在嘲弄莱特的无知。他最后看了一眼米加，仿佛是在灌输某种肯定。

在米加的注视下，这场战斗开始了。

与想象中不一样，洛克并没有拿出任何一把枪。而他自己就好像一把枪，他的手指和脚部都仿佛是枪口。他用脚对地面开枪，轻松就能从零加速到看不清楚。与此相对的，莱特的黑科技摩托车虽然直线速度快，但却没有那么灵活。

几乎一开始，莱特就占了下风。看不清楚的洛克，从各种角度撞向他，还能敏捷地躲过霰弹枪的反击。

“可恶！”莱特大喊，“你的正义竟然有如此多支持者吗？”

“没错。你的正义已经过时了，莱特！”洛克的声音在不远处炸响，然后黑色摩托车的后座被完整地削掉了，裸露出一根枪管和半颗子弹。

莱特捉住这个机会，抛开了摩托车。他心爱的摩托车突然向四面八方发射出子弹，同时自爆。而他扑向不远处傻站着的米加，保护性地将他扑倒在地。

他松了一口气，这是最后的杀手锏，如果这样也阻止不了那个怪物，那就没办法了。

米加被他压在身上，这才意识到他捡回一条命。在那一刻他突然有点动摇，这个以前就救过他的枪者再一次救了他，虽然他不认同莱特的正义。

但莱特就真的应该被制裁吗？就在这时，莱特突然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那张属于暴走族的脸离米加远去，他的身体被一个黑色的东西举了起来。

“莱特，迎接最后的制裁吧！”洛克用余光看向米加，“看着我，正义必胜！”

“我输了。请你记住，以后你会后悔的。不同的枪有不同……”

话还没说完，那具强大的躯体就被洛克撕裂开来，内脏、血液、体液、消化液甚至粪便倾倒下来。

没有比这更华丽的死亡。

做完这些，洛克向地面开火，违反物理法则的升力帮助他离开了这里。

莱特，死了？

那具躯体像冰雪一般地融化了，甚至没有铭牌。

米加恍然大悟，枪者其实并不是人类，在他们死亡之后没有铭牌！

不远处的废墟突然动了一下，一个穿着睡衣的男子从废墟中爬出来。米加看到了他的脸，一张属于中年人的、沉稳而平静的脸，而且和莱特的有某种神似。

中年人看了一圈周围，叹了口气，带着无限的懊悔，倒了下去。

他死了，留下了一个铭牌，上面的名字先是莱特，然后突然变成了其他名字。

原来这是莱特的本体，莱特只不过是个代号，就好像蜘蛛侠的蒙面一样。

他拿起莱特的铭牌，突然觉得有点伤心。他所相信的正义，是正确的吗？枪者所各自奉行的正义，真的正确吗？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它属于一个老人：“米加，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满足吗？”

“我说不清楚……”米加感觉脑袋里有些纷乱。

老绅士笑了笑：“我已经满足了你所有的愿望。”

是的，老绅士提供了他需要的信息。现在米加比任何人都理解枪者。唯独一件事情，他还不清楚：“你是谁，叫什么，为什么要帮助我？”

老绅士摇摇头：“该说的，该做的，我都会告诉你。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老绅士郑重地用拐杖敲打地面：“等待。”

从那以后，洛克几乎成为了死神的代名词。他日夜不停地在城邦里制裁罪人，甚至制裁其他的枪者。但很奇怪的是，即便所有的人都知道犯罪会被枪者制裁，但犯罪依旧存在。

针对洛克的质疑声如同风浪一般袭来，甚至米加都开始批判洛克的做法。

麦克警长在电视上讲话，呼吁群众抵制洛克的凶残做法，结果被洛克当场杀死。

但没有人打得过洛克。他是百年一遇的天才，无敌的枪者，正义的代言人。

直到某一天……

米加翻看着大家的留言，感觉到很多人的支持。自从那次骑摩托车翻越大门之后，他知道自己有枪者的潜质。也许这座城邦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只是他们没有发现。

就在这是，他听到一声爆炸声，就在住宅楼门前。

一个漆黑的身影伫立在那里，淡然地看着惊慌的群众四处逃散。

米加刚想这事情估计和自己没关系，但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恶狠狠地盯着他。

“米加，你试图蛊惑群众，减弱正义的力量。”洛克的声音冷如冬天的西北风，让米加全身起鸡皮疙瘩。

他把头伸出窗台，知道以自己的力量逃脱不了。

完蛋了，他想。就算洛克放水，米加也是绝无逃脱的可能性。就在这时，一个老人突然挡在住宅楼前。

老绅士用拐杖敲打地面：“洛克，你才是该被制裁的人。”

黑影看到老绅士：“行将入土的老头，你凭什么阻止我施行正义？”

“就凭我能赢！”老绅士如此说道，然后用尽全力奔跑起来，速度还不如米加跑得快。

米加大喊道：“别去！老爷子！你打不过他的！这事情是我做的，我来承担后果！”

“马上就轮到你！”洛克如此说道，然后双脚开火。

他的速度是米加见识过的，在下一秒钟老绅士就会变成一滩肉泥，也许还不如一滩肉泥。

然而，预想中的惨烈画面没有出现。老绅士只是抬起了拐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碎裂成了粉末，然后彻底消失了。

又要下雨了，仿佛上天都想把那东西荡涤干净。

米加惊讶地冲下楼，发现老先生毫发无损地活着。洛克竟然一瞬间就输了？

老绅士看向米加，仿佛看着孩子一般慈爱：“好了，事情结束了。”

“你是怎么胜利的。”

老绅士笑着说：“依靠我的正义，虽然我的正义是最差的正义。在这座虚拟都市，没有人，也不会有任何一个程序会承认我的正义。”

“虚拟都市？”

老绅士点点头：“虚拟正义的都市，名为枪者的游戏。”

“好吧，我现在能知道你的名字吗？救命恩人！还有，还有啊！能不能告诉我，你代表的正义是什么正义？”米加追问道，因为他感觉可能和这个家伙永远都见不到了。

“我说过了，该说的，该做的，我都会告诉你。我的正义是最差的正义，胜利就是正义，凡我出手之时必然胜利。没有比这更弱肉强食，也更糟糕的正义了。众所周知，不同的枪有不同的螺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正义。”说完这些，老绅士向远处走去，步履蹒跚。

米加感觉有很多话想说，但却堵在口中说不出来，虽然他不明白的还有好多好多，但有一件事情老绅士从未说错，只要存在枪者，那么弱肉强食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迟早会占领这座城市。千言万语，米加的声音很小，仿佛都会被风吹散一般：“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等待！”遥远的声音从不知道何方飘来，带着风和雨的冰凉。

作者简介

孙望路，科幻作家，中国科普作协和江苏科普作协会员。作品语言风格朴素，核心硬朗，擅长生物类和科研类小说，笔触沉稳内敛，人物饱满。代表作品《地震云》《北极往事》《残缺真理》《逆向图灵》等。作品《北极往事》曾荣膺第三届全国大学生“科联奖”科幻长篇小说一等奖。《残缺真理》和《为爱德华生一个孩子》分别获得获得第五届和第九届光年奖短篇组二等奖。《地震云》获 2019 年黄金时代奖最佳中篇小说奖。《亡日》获得第九届未来科幻大师奖三等奖等。出版个人选集《北极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