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真是北半球的优势树种,不仅分布广泛,适应性强,而且树形优美,很是耐看,从北京可以一直看到北极。只不过,这地点上的一字之差,视角迥异。在北京,我举头看柳;在北极,低头看柳已不可能,非得趴在地上才看得清楚。北京的柳树,十几米高的不算什么;而北极的柳树呢,3 厘米以上的(露出地面的高度),算是极为罕见的“大树”了。

岩石下面有一片森林

在北半球的北部,即跨过串联起北欧、北亚、北美的那片寒温带针叶林,再往北走,植物在狂风、低温和冻土三大要素的“抚育”下,越接近极点,植株就变得越矮小。而柳树呢,简直把这个“定律”发挥到了极致。从乔木型,变成灌木型,最后就剩下两三片豌豆瓣儿大小的嫩叶了,这又该管它叫什么型呢?是柳芽儿,还是“微缩艺术品”?不,人家仍然以树的名义自居。

开花的极柳

不仅有叶儿,有树干,还会开出和北京柳树几乎一样的穗状花儿,花儿谢了后还会吐出和北京的近亲一样漫天飞扬的柳絮来。

它叫什么?它就叫极柳,可真是“极致之柳”!

角果炸裂开,露出洁白的柳絮

曾经有人问我,极柳的地面部分那么矮小,可它是树啊,树,就应该有形成层,长高同时能长粗,它的地下部分会不会有一个粗壮的树桩呀?那树桩的横截面会不会还有年轮?为了看清楚极柳在地面下是什么样儿,又不忍心挖起一大片好不容易才生长出来的极地植被,我取了个“巧”,找到一丛生长在石头边儿上的极柳,然后用地质锤的“羊角”部分插到石头下面,用锤头儿那端往松软的表层冻土里那么一拱,岩石被撬了起来,搬开岩石,就露出了极柳的地下部分。

搬开一块石头,可以看到相互串联的根系

哪里有什么树桩,我看到密密麻麻的根交织成一个庞大的生命网,这些根都是在地下横生着,而所谓的每一棵“树”,不过是从横根处垂直向上生长出来的一个个小小的植株,每个植株在地下生长 5~6 厘米后便钻出地面,距离地面 1~3 厘米的地方顶出 2~4 片叶子,从地面上看,就像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森林”。

极柳柳絮

在北京,想知道一片柳树林到底有多少棵树,很容易,只要数一数有多少根主干就行了。在北极,这样的方法行不通。因为,极柳所谓的“植株”都是长在横根上的小单元,从地表看是一棵,其实那下面是连在一起的,那横根平均每隔3~4 厘米就会拱出一个“植株”出来,横根很长很长,同时,许许多多的横根又在地下不同的层位里相互交错着,极柳的“林子”又大,动不动就几平方米或十几平方米,极柳的“林子”还特别密,每株的间距不到 1 厘米。

碎石滩上的极柳飘絮了

如果你非要较真儿,算个清楚,你就得沿着夏季冻土的下缘把一整片极柳群落全部铲下来,再去掉全部的土壤,顺藤摸瓜地把每一株盘根错节的根系都梳理出来才行。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首先,表层冻土富含腐殖质,颗粒很致密,含水量多,黏性很大,很不容易去掉;然后,极柳的根系在地下是一个立体交织的网,并且密度很大,而且这些根系细小、脆弱,稍微用力就会弄断,因此,完成这个任务的概率几乎等于 0。即使有人完成了这样的任务,也会沦为一个暴殄天物的大恶人。你想想,极地的植物生长缓慢,每年的生长速度是以毫米和厘米计算的,破坏 1 平方米的植被就有可能是将人家上百年的“修行”毁于一旦,为了免于沦为“恶人”之名,我在探索完这些“古树”的根系后,把原先撬出来的那块大石头,又严丝合缝儿地搬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不敢有半点儿差池。 水肥充足的极柳长势喜人

来源: 《斯瓦尔巴密码:段煦北极博物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