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象得出，蚂蚁如何捕杀麻雀吗？

你能想象得出，家鼠如何擒捉猎猫吗？

你能想象得出，蟒蛇如何吞噬巨龙吗？

月升群山，毓伦两眼通红，死死地盯住废弃工厂的墙角，凌乱的胡须遮住了他年轻帅气的面庞。他耗时大半年才选定这个伏击地点，精心准备三个月，目的就是捕杀那一头“凶兽”，报仇雪恨。

废弃工厂平面足球场一般大小，天花板离地约十米，悬挂数十盏强光灯。工厂四面被坚固的水泥墙包裹，仅留几扇比课桌小一点的废窗透气，凶兽和毓伦都无法轻易逃走。之所以选择这家废弃工厂，是因为四个墙角中有三个已损毁，剩下的一个被设计成球状圆角形。据古人记录，凶兽受制于万有引力，习惯从房间中球面与矩面之间的切线钻出，毓伦计划把这墙角设计成凶兽唯一的出入口。

凶兽栖息在六维空间的深处，与地球时间维度永不相交的极远端，如看连环画一般窥视人类历史进程。它没有固定形体，或者说在三维世界只能展现出如“狼”形一般的立体切面，在人类历史长河中，曾被赋予了诸如“梼杌”“芬里尔”“刻耳柏洛斯”“廷达罗斯猎犬”等等名字。可憎的是，凶兽喜好捕捉人类智慧迸发的闪光点，当发现人类可能因为获得超前知识飞速发展时，便瞬间穿越时间与空间的界限，袭击和掠食伟大的学者们，获得玩弄人类历史的卑劣快感。老聃、墨翟、奥雷尔·弗拉伊库、艾伦·图灵、波恩哈德·黎曼等等亦受其害，最近的一位则是毓伦的老师，死状凄惨万分。

用普通人的眼光看，毓伦的老师并不称职，性格狂妄自大又幼稚小气，啰唆又死板，自诩量子力学领域的绝顶天才，却不具备独立生活的基本能力，连洗衣服都得让毓伦操心，还常常拉着毓伦布置一些十分危险，差一点丧命的试验。可他终究是毓伦的老师，无论情况多危急，老师都会优先护着毓伦撤离，把所有的知识倾囊相授，哪怕自己无名无利，也要把毓伦送上学术界的高峰。

老师遇害前，曾打电话狠狠地嘲讽毓伦，恶狠狠地嚷嚷，让毓伦远离他。师徒俩赌气许久。

当看到老师的尸体时，毓伦的心碎了……

为了捕杀凶兽，毓伦历经一系列军事训练，制订了翔实的应对计划，在废弃工厂内搭建武器台，制作了高斯枪、电磁炮、喷火器等装备。此时，眼前墙角的桌台上，正摆着老师临终前留下的笔记本，里面记录老师的发明记录——时空混淆液，这也是老师被凶兽发现和袭击的原因。时空混淆液可以让涂抹物体接触面短时间处于前3秒与后3秒浓缩成1秒的量子叠加状态，这项发明若是公之于众，必定推动人类进步100年。

十分钟后，毓伦将会翻开笔记本，获取老师遗留的知识，以身引诱凶兽前来。

毓伦深呼吸，放沉心，穿戴好装备，静待决战一刻。

还剩八分钟……七分钟……六分钟……五分钟……一阵如巨蛇吐信的嘶声拂过毓伦耳畔……小心！

触动本能反应，翻身闪躲，一股澎湃气流从背脊擦过。回过神，一只巨大的身影已倒立于天花板，雾状的躯体模糊不清，似乎每一刻都会因为时间和空间的不同，展现出不同的形态。

它怎么提前出现了？它怎么没从墙角钻出来？古人记录有误导？它怎么如此可怕？恐惧与疑问涌入大脑，毓伦只感受到凶兽有一对眼睛，喷火一般炽热。

还未等毓伦细想，凶兽径直扑来。

在没见识到凶兽之前，毓伦无法想象，有物体可以脱离加速度的宇宙规则，0秒间从完全静止转化为高速跃动，闪现眼前。

啧！不及反应，无形的利齿切开毓伦的右肩，顿时受创，血流飞溅。

幸好毓伦周身提前擦拭了时空混淆液，三维空间内的肉体在时间维度内出现短时间的不连续的跨越间断，从而避开了凶兽穿越时空的致命一击。毓伦连滚带爬，藏在早准备的铅质掩体后。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瞬间，毓伦敏锐地观察到，凶兽此时的形态并不稳定，似乎受伤了。才反应过来，凶兽不可能毫无理由地袭击他。想必因为数分钟后的袭击行动受挫，凶兽逆向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此时此刻），提前袭击毫无防备的毓伦。由此反推猜想，毓伦必定会看到笔记本上的内容。

不假深思，毓伦趁凶兽不备，冲向笔记本，在凶兽发现前一刹那翻开一页，一道简洁、优美、奇妙的公式出现在眼前。

原来如此，果然是能攀上人类智慧巅峰的知识！即便情况危急万分，毓伦也不由得感叹。

呼！不消一秒，另一道雾状身影从墙角腾跃而起，发出巨蛇吐信般的嘶声。现在出现的凶兽才是第一次穿越这个时空，见到毓伦。

屋内两头凶兽对视，杀气四溢。不由分说，霎时冲撞，厮打起来。

六维空间没有三维世界的镜子，凶兽再聪明也看不清自己的全貌。

“哼！畜生就是蠢笨，自己和自己打起来。”毓伦伺机跑向武器台，操起高斯枪，大呼一声“孽畜，受死吧！”

高斯枪喷出闪耀的电流，射向凶兽。

两头凶兽这时发现中计，后来的凶兽（也就是被毓伦获得知识后迎来的那头）扭腰扑闪，钻回墙角，消失不见。早来的凶兽不闪不避，迎面承受电流的冲击。

一片白光奔腾之后，凶兽竟毫发无伤。

毓伦惊怒，又更换了其他武器攻击凶兽。无论实体层面的击打，还是量子层面的穿透，皆如同子弹飞入大海，不对凶兽留下任何伤痕。

凶兽饶有兴致地看着毓伦，眼神如老狼玩弄猎物。的确，停留在三维空间的能量，无法对六维生物造成太多影响。

逃！毓伦心念一动，跳下武器台。凶兽紧随其后，一阵高速冲击，将毓伦扑倒在地，雾状的巨眼狠狠地盯住毓伦。

毓伦反手，摁下怀里的感应器，一股时空混沌液，溅洒在凶兽脸上，凶兽惊痛万分，发出阵阵哀号。

毓伦趁机钻逃出来，他原打算将时空混淆液喷在身上，躲避凶兽利齿，如今想不到，老师的发明居然能伤害凶兽。

凶兽是六维生物，多维度的空间穿越能力，也给它留下多维的弱点。时间维度切面的短距离混淆，对凶兽来说，犹如将人类身上各部位的身体组织强行揉搓在一起，伤害不小。

凶兽摆头躲避，随即穿梭逃入另一维度，毓伦只能眼睁睁看着凶兽身上的曲线、直线、色彩逐一消失，无法描述如此神奇又可怕的运动。

毓伦知道凶兽不会作罢，他跑到墙角，捡起散落的笔记本，向工厂门外冲去。

不料，刺耳的嘶吼声从四面传来，工厂的门口、窗外、墙角、武器台上、铅制掩体各处，5头凶兽缓缓出现。

凶兽把不同时空的自己带了过来。

这是以多欺少吗？毓伦瞳孔放大，胃部急速痉挛，恐惧感与兴奋感刺激分泌大量的肾上腺素。

该怎么办？毓伦迅速动作将怀中的时空混淆液洒满全身。时空扭曲的强烈影响，扭动毓伦身上的每一块细胞，剧烈的疼痛令他咆哮不止。

5头凶兽立刻动作，轮流向毓伦扑来，废弃工厂内的武器、陷阱、遮挡物被尽数震开震碎。毓伦在时空扭转的错乱中，稳定心神，依靠时空混淆液带来的错位全力闪躲。然而，从小腿到大腿，从小腹到上胸，从耳朵到脸颊，毓伦身上各处依旧被凶兽撕开一道又一道裂痕。不到片刻，毓伦倒在血泊中。

4头凶兽退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头凶兽一步一步靠近毓伦，炽烈的双眼闪烁不止，似在观察毓伦是否还活着，似在思考该怎么吞下毓伦。剧烈地玩弄毓伦后，凶兽饥渴难耐。

砰！忽然一声巨响，大量的时空混淆液从工厂天花板飞射而出，尽数倾倒在凶兽身上。凶兽未察觉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受到重创，如被泡入酸液的蚯蚓，在地面上扭动闪躲，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毓伦缓缓起身，疲惫与伤痛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意志力，浑身的伤痕与血渍因为时空混沌液的刺激展现出间断性的斑痕。

凶兽翻腾片刻，狠狠地瞪了毓伦一眼，随后挣扎着钻入虚空，逃走了……

毓伦抹下脸上血渍，他知道，遭受凶兽遭到如此重创，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也算是为老师报了仇。

毓伦轻轻地掏出老师的笔记本，抚摸沾满血渍的封面。他知道，里面记录了时空混淆液的制作方法，但他并不打算公之于众。毓伦只需要把剩余的时空混淆液投入学术界，就能为逝去的老师争得辉煌的荣誉，他也能在人类的历史中留下闪耀的一页。

一瘸一拐，毓伦缓步向工厂外走去。一不小心，被散落的武器碎片绊倒。笔记本落地，扉页翻开。

老师写下的一句话映入毓伦眼帘：朝闻道，夕死可矣！

漫步星空下，恍惚间，毓伦的思绪穿越时空。在数千年的人类发展史中，必定有无数学者，孜孜不倦寻觅终极的智慧，追求可望而不可即的真理，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本该响彻历史的人物惨死在凶兽嘴下。那时候，即便老师被凶兽追杀，也不愿意放弃笔记本，不愿意放弃研究。毓伦如今虽然逃过一劫，可在他之后，又有多少人能像他一般幸运逃脱呢？

毓伦叹了一口气，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头走进废弃工厂，收拾散落的武器。准备好一切，瘫坐在墙角。喝了一口水，翻开老师的笔记本，越来越多的知识涌入毓伦的大脑。他不禁感慨，老师果然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当然，这样不惧危险，吸收知识的行为，在时空之外的凶兽眼中，无疑是一种挑衅。

不知过了多久，巨蛇吐信的嘶声浮现，毓伦缓缓抬头，更加清晰地看到凶兽的全貌。迷雾状的身形内，是银白琴弦编织的身体，时而间断，时而连续，不同的震动频率释放出不同的色彩与形状，在穿堂而过风声中，展现毫无规律又毫无规则的脉动，“不可名状”才是最贴切的形容词。稳定且更加魁梧的身形说明，凶兽已经在另一个维度恢复休养到了最佳状态，能被定义的身形消除了毓伦心中最后一丝恐惧。

“哼！孽畜就是孽畜。杀一个虚弱的人类还那么小心翼翼，可笑呀！”毓伦沉声嘲讽，把笔记本翻开，扔向凶兽，竭力喊道：“只要我活着，一定会得到比老师更伟大的成就，获得充沛的知识！你只能躲在阴暗狭小的时空缝隙，当一条舔舐残羹剩饭的病犬！”

嘶！凶兽杀性大起，振裂时空的怒吼，扭曲月光与星光。它飞向毓伦，张嘴一咬，利齿穿透毓伦的胸膛，血光四射。

哈！哈！哈！毓伦不痛反笑。霎时，凶兽感受到异常，剧烈的痛楚下，将毓伦甩开。

刚刚，毓伦运用老师笔记本中的预设理论，将时空混淆液涂在储藏器具外，一层套一层，时空的连续叠加，制造了一个小型的能反复喷射数十分钟的时空混淆液储存空间，然后吞入自己的体内。

凶兽咬穿毓伦的身体，将时空混淆液吞入体内，无异于服下剧毒。

凶兽挣扎不已，试图跨越维度。可体内连续不断喷溅的时空混淆液将其牢牢锁在当下的时间维度内，无法逃脱。废弃工厂的墙面和天花板在多维度空间的攒动中扭搓碎裂，强光灯碎片散落一地。在斑驳碎裂的时空幻象中，毓伦仿佛看到无数的量子泡沫堆砌在一起，他们所在的时空亦是其中的一个切面。凶兽也只不过是游荡于一面中的“小虫”。

“你完了！”毓伦奄奄一息，看着不断挣扎的凶兽陷入绝望，说不出地平和与畅快……

片刻后，凶兽终于停止挣扎，迷雾般的身躯迅速腐化飘散，坠入虚空当中。

毓伦已不能动弹，日出的阳光穿过碎开的天花板，照在他脸上。

弥留的毓伦不禁思索，未来还会有凶兽出现吗？有人会研究出和老师一样的成果吗？他的名字会被世人知晓吗？无数疑问如走马灯闪烁。

闭眼前，毓伦叹息，朝闻道，夕死可矣！

作者：严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