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详情
【2024科普中国青年之星创作交流活动】他们都说我是个天才
来源: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上传时间:2025-04-23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

“他们总说,年轻人是最容易走上歪路的一批人。哼,这语气,从长辈口中说出来的话真真假假又有多少呢?”一位身穿深蓝色缎面真空西装的男人在被告席上不紧不慢地说道,“当我还是一个年轻人时,我就发现了这一点,而只有我现在,成了五、六十岁的老头,我才被赋予了说这话的权力。”

法官平静地注视着他。也可能注视着他面前写着“方舟”二字的名牌,他不知道。法官遥远的眼神到底指向何方?方舟从前与其共事时觉得这眼神下暗流涌动,不过今天,他不用再考虑那么多了。

方舟笑:“歪路正道,何为歪何为正本身不就是由这些已经不年轻的人说出来的吗?”方舟好像坦白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欣慰地闭上双眼,顿挫地丢下稿子高举双手,像是指挥着一场独属于凯旋者的音乐会。

只是这场音乐会由台下组成不同声部。不知为什么的欢呼和鼓掌使本来空旷的法庭刮起阵阵暴雨,非生命的物品开始倾倒,不明路人的口水与汗水,法官头发上的针脚,方舟在来法庭前不小心蹭到衣服上的汉堡油渍……它们像不规则运动的粒子一样在有限的范围内集结暴动,反抗着物理学的专制统治,星星点点。风在没关严的法庭里外穿梭,刮过纳米级透明金属窗子,在狂热的乐声下绽放着默剧打铁花。高涨的情绪不断跃迁,狂风越摩擦越紧,窗子逐渐在高温下融化。方舟欣赏着他所引导的音乐,但是一睁眼,那个永远戴着金黄色假发的法官如铁做的幽灵一般正对着他。

法官依旧平静地注视着他,假发凌乱地在脸前飘动,忽明忽暗,夜空中微亮的星星就是靠这种类似于眨眼睛的方式让自己更显眼的。方舟感到一阵恶寒。方舟感到恶寒不是因为法官的目光,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这目光在他闭眼时停留了多久。

要是风能将他的假发吹跑的话,我的心情可能会好一点。方舟如此想到。

“烈!列!猎!”一面耀眼的红色旗子被暴雨裹挟着,像掰下一颗牙齿一样裹挟下还未完全融化的金属窗子,从不知比风远多少的远方进入方舟的视线,在众人的热情上方盘绕一圈,细细碎碎的金属微粒明明是从天而降,却像是红旗在逆吸着众人的热情。一个收束又随下落的空气伸展,红旗正正好落到法官头上,盖住他整个上半身。红与暗红勾勒着他的样貌。

方舟哈哈大笑,他没想过事实会比他想象的更好笑。

这时风雨突然停了,一切或非生命或生命的集合回归原位,红色的棋子仿佛被照上了打光灯,成了法庭上最瞩目的存在。

方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法官掀开红盖头。他被风吹乱的假发如未知原理的魔术戏法一般已经重新捋顺绷紧,方舟看到其中夹杂着一丝红旗纤维。

“被告人,请您重新陈述您的供词。”

除法官之外的座位一瞬间“砰”地靠拢,聚集在方舟的被告席前,法官在他们正上方,像被吞没又吐出的苍蝇孕育出了花蕊。

黑压压的眼球最后有一点红。

方舟刚刚说了什么?方舟忘了。似乎是老年人云云?年老的人在经历过一生的磋磨和积累后,会选择在慈爱与希望中还是疯狂与激情中消逝?留给老年人的时间空间早已比法律所能给予他的任何刑罚更为残忍,但换种说法是,他们这时才真正进入了随心所欲的世界。

方舟想起了他来这自首的原因。他突然就能抛开众人给他的压力。

只要一想起自己现在正在世界中心演讲,方舟的脸上就堆叠起微笑,一层一层,像群山,越来越高远:“在座的各位大多都是比我年轻的人类,在距我上学时更近的年代进入我们的母校,存护我思想之种的地方——方舟——学习。在那里,我们不被允许去外面的世界参观,但是楼道间到处都是展示外面世界美好的宣传板。每隔5岁的小孩子成日在一起冥想、玩乐、上课,拉着机械教授们,求它再给我们唱来自外面世界的歌。

“你们是否还记得有一门学科叫科学?那是门在十五岁时开设的课程,课本能连接机械教授身上最先进的脑接VR设备。啪的一声,从前几代人通过数年才能学会的知识以或生动,或贫瘠的形象充斥着我的大脑。那是我的大脑,可是在那一瞬间,我身上的其他细胞似乎不认识它了。借助大脑神经中被分类为《中医解析》的这门课的知识,我明白这是由于我的脑细胞凭空多出了一段其他细胞所没有的记忆,从而被免疫细胞误断为“异己”而受到攻击。不知是大脑自己为了生存还是脑接VR的作用,我突然感到思想比平时更加迅捷,无数个点子跳跃起伏,而我的大脑也恰如其分地将其装入一个一个小细胞中,就像秩序严谨的蜂巢在蜜蜂的耕耘中一点一点被填满。

“但是知识不是酿好后就只需考虑保存条件的蜂蜜,它需要人们的思考,不同细胞间电信号和化学信号的交错传递。在身体里的同类们——或许说同类有点不够严谨,一个个细胞从母体细胞中分裂分化,早已形成了形态各异的模样,但归根结底,它们都还在我的身体里,直接受到我的思想或潜意识的控制,故称之为同类——互相残杀,我一边敏锐地推演着从前这世上所不存在的新奇发现,一边不受控制地惨叫,咆哮。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一个从小被控制饮食,定量运动的人类,一株似乎只为了此刻而生长壮大的高粱,在机械教授完美的圆弧微笑前静静睡去。我感到我的身体渐渐接收了那份记忆,平静下来,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的思想在平静的身体下涌动着,这一切知识都太过有趣,而我也确信我推导出了具有跨时代价值的新兴理论。机械教授好像在抚摸我的肚子,播放着那首我睡前最喜欢的歌。我全身的细胞不见怪地告诉我,在一般的社会关系中,这是母亲让孩子安静下来所惯用的伎俩。滋滋的电流声响起,我能感到我自己孕育出来的理论连同微量的细胞间液被剥离,通过脑接VR传递到机械教授身上。不!我当下真想大喊,不。已经没用了,但我好像真的留下了一点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我从方舟外的一家医院里醒来,拥有了一对我从前从未见过的父母——他们长得跟我很像,待我也很好——获得了一份在法院打下手的工作。白色的世界——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在医院醒来,并且一待就是一个月,但实际上从我能感觉到,从来医院的第一天起,我的精神和身体都没有半点变化。一个月后,我被准许出院了。医生没有为我做任何检查,这让这一个月的时间更像监视。父母说我被机械教授赐名为方舟,没有人清楚这个名字的含义。刚开始认识我的人会好奇,渐渐发现我与众人无异甚至反应更加迟缓后便也只当这是程序随机取名之后的必然结果。可我不这么觉得。

“我是个天才,对吗?他们都说我是个天才,因为我这么问了他们,而他们也没什么立场直接否定我。以千年前的标准来看,我是个天才,而生活在这个世上的所有人也都是天才。我们都在十五岁那年,在方舟学院的最后一门课上学到了人类诞生以来所有能被记录和证实的知识。知识会渐渐遗忘的,无论多深刻。所以在方舟以外的世界里也有图书馆和机械教授;我们的意识一清醒便被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机械教授安排上岗工作,因此在朝九晚五和工作的打交道中,维护社会运转所必不可少的,每个人的岗位所需要的知识能被更深地印刻在身体里。我的工作平平无奇,而我的表现也平平无奇,可是我依旧觉得我和别的人是不一样的。

“我真的是天才。我发现我比别的人多了一样东西:思考的能力。朋友们,你们知道思考是什么吗?自那次尝试过脑接VR后,我便爱上了那种任由电流与信号在身体中每个角落穿梭的感觉。每次使用过VR接口后,机械教授都会给出身体测评结果以及一串大大的字样:欢迎你来到新世界。

“这或许没什么,因为我们都知道总管机器人的公司叫做新世界。但是和十五岁那次相比,我总是会觉得少了什么。为什么现在的我仅仅只是接收知识而无法产生新的理论呢?我想到了满结的高粱,人们收割它的方式不是将它的收获一粒一粒取走,好让它被重量压下的头颅重新直立起来,而是将高粱拦腰斩断,所有的高粱都成了低矮的草,无论收割时是否完全成熟,它们再也无法结出新的果实,而高粱与高粱间的区别也只是坐标位置不同。”

方舟顿了顿,伸手从不知道哪里拿起一杯水喝了一口。他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认真,但其实,他的大脑现处一片空白中。刚刚那些经历想法就像细胞间液一样,虽然不在那层薄薄的细胞膜内,却与细胞液彼此交融,相互依存。方舟这样解释他现在混混沌沌的状态。

法庭上的其他人共用着一张面孔,一副表情,一个视线着陆点。

“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有人是在新世界工作的?难道随机分配的工作中不包含保养管理更新机器人吗?难道那些随处可见的标语——任何工作之间没有贵贱之分——只是空洞虚无的暗示吗?为什么我们思考的能力会被剽窃?剽窃到哪?为什么世上一切都被那门课——科学——束缚而不能天马行空?如果这并不是真相,如果我偏不按照科学行事呢?”

台下的人——方舟很乐意将他的被告席称作舞台,而他是唯一的指挥家——思考着他的话,各自交流,否认,又认可。方舟看到了激情又重新生长在法庭内,而线上的传播,只会让这话语愈演愈烈。

青年人们,躁动吧,狂欢吧,这颗新世界的种子已经由我方舟播种。

方舟笑,觉得现在该来收尾了:“我发现了这些,我真的是天才。但是充满着激情的身体最终不是因为激情流逝而泯然众人,就是因为激情过剩而不断越界。我想要世界人民都知晓我的想法,我要改变全世界!所以我上周绑架并杀死了在A市第一图书馆B-1门前的机械教授——我愿意说是杀而不是拆毁,因为他在我眼中已与人类无异——希望以此引起社会的关注。很不幸,一个机械教授的逝去并没有得到民众的关注。那么一个公民呢?我的母亲得了绝症,每日能见到的风景只有病床前来来回回走过的人,虽然靠着最新的医疗技术延续呼吸,但是我们都知道,她已没有多少天的活头了。她已经82岁了,算是寿终正寝的年纪,而算下来,我差不多只有30年的时间了。这30年我们会经历什么呢?55岁就禁止使用脑接VR了,因为怕对年老的身体造成太大的负荷。要是运气不好,可能不用等到55岁,身体就会因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大不如前,我们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思想也会因为物质的懒惰越来越缓慢,毕竟细胞也不愿再勤勤恳恳地工作几十年而毫无建树了。与其安详地在社会的关怀中落寂地走向死亡,为什么不在这时,在已经经历过能经历的世界美好与残忍之后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呢?

“那天晚上,我听着我母亲微弱的呼吸声。窗外一个看上去刚刚走出方舟的男孩在摘绿化带上的苹果,旁边站着一个比他矮很多的女孩。他好像在笑,我看不清,但我想我不会猜错的。我回头,法官托人送我妈妈的花瓶很好看,不用额外插花就已经开满了鲜花。这样的花瓶要是碎地四分五裂的话应该也会很好看吧?我好像已经看到了。真奇怪,我为什么会已经看到了呢?我知道,我的想法被证实了。我不知道我曾拿起了花瓶,但它切切实实地从我母亲的窗前砸了下去。花瓶因为坠落短暂地消失在我眼前,瞬间又不知道从何处正好砸中了那位年轻人的头颅,鲜血四溅,他旁边的女孩惊慌失措,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哦,对不起,花一样的年龄,鲜血还能以我的身体已经忘记的速度快速繁衍,请原谅我的本意只关于那个花瓶。但是我并不后悔。感谢那位青年的死,我得以验证我的一切猜想。说来真是讽刺啊,难道你们没有发现科学教会了你们一个惊天的错误吗?世界根本就不是由物质决定的,我们的世界遵循的法则是意识决定物质!”

所以为了防止暴乱,除我以外的人从成人礼后便被灌输了错误的知识,剥夺了思考的能力,而我是个天才。

方舟事先预想好的暴动在法庭响起,可是好像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观众们平静地看着他,仿佛电脑死机一般,只有方舟的目光扫过,他们才开始夸张地咆哮愤怒。线上呢?我的存在于全世界的听众呢?窗外,方舟能看到一位位青年体型的人们像机械的3D动画一般挥舞着鱼叉,向前冲去又在过会回到原点。没关系,只是运行时配置不够,这还在方舟能想象到的暴乱场面范围中。

法官头发上的那点红色突然间变得鲜艳夺目,像是鲜花,也像是刚刚所述的鲜血。

法官敲槌:“被告人樊方舟,请问方舟是什么?”

方舟突然愣住。这绝不是因为方舟没想到法官会这么问,而是因为方舟一直在惧怕法官会这么问。

“昨天晚上您母亲窗外路段1千米内距离,并无苹果树。我们从未听说过机械教授这个词,更不用说新世界机器人公司。科学是哪门学科?什么分配工作?现在正是大失业时代,连公务员都在面临被辞退的风险……”

方舟的视线渐渐模糊。他看到法庭的水泥墙上迸溅出火花,红色,金色,黄色,渐渐蔓延,聚焦到法官的眼球上,越来越亮,像永远的恒星,发射出掩盖周围一切事物的光亮。方舟拼命想要看到什么,但一切都在消逝,变成那颗恒星的一部分。方舟还想找到什么。这是……汉堡包的味道?

“啪——”

方舟惊醒。

现代化的玻璃墙反射着他的面庞:一张疲惫但是能看出来不到30岁的男人的脸,红色黄色甚至青色占满他的眼球,眼周一圈红色勒痕好像新出生幼儿的皮肤。这是他刚刚头戴的脑机VR所勒出的痕迹,现在正由于方舟脑细胞的离线和受惊举动而垂挂在方舟背后的庞大机器上。

机器旁近在咫尺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新型脑接VR使用指南》,上面最显眼的地方写着几个大字“欢迎来到新世界”下面一行彩色小字是“默念时光倒流可以解决90%的问题”;在这本小册子的旁边,方舟还未吃完的汉堡包已经凉了,散发出冷油的味道。

原本在一旁刷着全息影像上的虚拟男友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他,面带微笑地询问他一些诸如使用体验,改进建议之类的问题。她操作着机器主页面,上面显示着方舟这次脑接VR的使用数据,大多是些眼花缭乱还未看清就已划过的数字,最末尾有两行字。

登出原因——脑细胞负荷超载——建议——按小时更高价售卖VR服务。

登出原因(附)——疑似使用者世界观崩塌,脑细胞释放出超出常态的电能攻击VR机器反向导致脑细胞受损——暂无解决方案。

世界观崩塌似乎是因为试验人潜意识里因害怕的东西而产生的电信号强度超过了合理的范围,导致VR世界不断强化他所害怕的东西而引起情绪失控。潜意识和真正的意识在物质上有什么联系与区别吗?新型脑接VR世界中的大部分样貌实际上是由使用者的潜意识所产生的,这样就不可避免得要运用上潜意识……完全复刻脑中梦境的想法似乎难以实现,因为真实源自于细节上的丰盈与无时无刻的合理,而这只靠普通人的人脑是难以达到的。或许创立记忆化模型识别记忆使用者的潜意识?杀人……又是杀人……老人?为什么这位试用者反而将自己的形象想象为老人?脑接VR通过完全的意识创造一个世界出来,这是一项卖点,宣传标语上可以再体现一点。

公司在招募试用者之前曾经向他们承诺过绝对不会录像记录使用者的脑内场景,绝对不会侵犯他们的隐私,但其实调用与否只在一个按钮之间。

方舟看着这位埋头分析数据的年轻美貌的小姐。她是当世著名的脑科研究专家,这台脑接VR机器便是她们团队在时代的浪潮下研制出来的商业款,方舟是被随机抽中来试验机器的幸运儿。

一个电话打来。

“方舟哥,明天课上的小组汇报只剩下答辩的活了,你不是有个父亲是法官吗,当律师不是正好,这次就算作给你一次锻炼的机会。要不这活你接了呗?小王说她没什么经验……”

方舟应承一两声答了句好。

他的试用机会还有2次,分别在3个月和7个月后。试用次数用完以后,20万一次的脑接VR就要跟方舟说再见了。

虽然准备了半年之久,但是创造一个与我们生活了20多年的世界截然不同的新世界,很难,起码方舟不行。那么我们的世界规则是由谁创立的呢?完全以创世主视角来解析似乎行不通。

下一次,就下一次,尝试自尽吧,看看会发生什么。

作者简介:

笔名青念,本名高嵘琰,现就读于中国石油大学(北京)化学工程与工艺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