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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科普中国青年之星创作交流活动】沙漠方舟
来源: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上传时间:2025-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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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震源

我一直探寻着通向地表的门。他们说,那里只有无边的荒漠,但我的直觉强烈,人类的诺亚方舟终将从那里起航。

曾经脚下的大地,变成了头顶的天。地下世界即将被掏空,却还是放不下人类的贪婪和欲望。没有人关心日益严重的地表塌陷——这片天的塌陷。

那个梦反反复复地重现,每一次醒来,心跳声都像梦中那般地动山摇。那是2248年1月13日,我的家中。

儿子指着天花板的裂缝和显示屏迸溅开的火光惊诧地叫喊着,他的妈妈正在拨通紧急呼叫号码。

我远远看到,儿子向妈妈大喊:“所有东西都在震动!这是怎么了?”

妈妈说:“别怕,可能是在修地铁隧道,这样我们就可以去找爸爸啦!”

“是不是哪里在修大房子!”儿子眼前一亮。

短短几秒钟内,裂缝被巨大的地下水湍流崩开,伴随着电气设备的火星四溅。最后的时刻,妈妈跑到儿子身旁,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捂上了他的双眼,轻抚他的头发。

“我们很快就要住进爸爸设计的大房子里啦。”妈妈最后哽咽地说道。

梦在此刻戛然而止。

事实上,当我的手机接到家里的警报器时,便看到了这次9.1级的地震,其震源就在我家附近。然而,目前地下建筑的最高抗震级别才刚刚突破6级,和地上建筑的抗震能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正因地下建筑完全被地层包裹着,提升它们的抗震等级是如此之艰难。

就在那天,我坐了大半天磁悬浮列车,在深夜赶回了早已被彻底掩埋的家。这一整座“城市”都被厚厚的地层碾碎了。无数蚁穴般的家就这样永远消失,因为坍塌的地层、因为倒灌的地下水、因为震源近在眼前的地震……

在这毫无生机的23世纪,我永远失去了家。或许是时候离开了,我下定决心离开这一切,去寻找通往地表的门。

二、仙人掌

我走进第一届“沙漠建筑”国际竞标现场,巨大的会议室中,漂浮着沙漠壮烈的全息影像。我们正身处地下50米的安逸角落里,影像却让我似乎切身感受到了狂风卷集漫天黄沙的可怖。

等大家落座以后,甲方代表兼主持人连晓迪开始逐一介绍到场嘉宾。我顿时感到一股压力,因为这个阵容过于豪华,令我一直在担心难以在后续的评图中获得话语权。要知道,这可能是关乎人类未来何去何从的一次竞标,原因我暂时不能透露。

我对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十足的了解,我甚至了解他们做过的每一件对历史有足够影响的事情,或者他们引发的每一场影响了历史的舆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在长桌的尽端,正对着大屏幕的是本次嘉宾中最重量级的人物,他就是“负建筑”派代表、创建‘幔游’事务所的著名建筑师魏来先生,因为发表了举足轻重的《地下建筑发展联合宣言》并召集到全球的50多位著名建筑师联名,在建筑界属于绝对的元老级别。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是多么的刻薄,几乎对出自其他任何人之手的方案都会提出尖锐批判和无情讽刺。世界上的人分为“狐狸”和“刺猬”两种人格:像狐狸一样狡猾的人,思维具有很强的包容性;而刺猬一样尖锐的人,思维总是奔向唯一的终极答案。而他很明显就是一个浑身的刺坚硬无比的人,所幸我的座位离他最远。

第二个被介绍到的嘉宾是国际‘负结构’大师毕然。《地下建筑发展联合宣言》的坚决拥护者,自从《宣言》发布后转战地下建筑结构领域。他看上去很自信,同时自尊心极强,只要他人对他的理论或者实践作品有丝毫的质疑,他就会变得无比狂躁,用最强势的言语予以回击。

第三个人是新加坡国立大学设计与环境学院教授,中文名陈瑞恩,同时他也是亚太区地下城工程首席环境专家。他的性格十分温和,学术路线也像狐狸那般圆融变通。然而这也可能促成了他纠结矛盾的性格。他既反对在环境恶劣的地表建设地上建筑,同时认为地下建筑也不够利于环境,但他却想不出人类还有什么其他的出路。他是个永远在给别人出主意,但自己却永远拿不定注意的人。他游移的性格被一群支持地下建筑的“刺猬”利用了,被磨砺成一把宝剑,刺向其他支持地上建筑的“狐狸”们。其实,任何人都有机会利用他的性格,我则需要伺机而动,转守为攻。

第四个人是诺贝尔化学奖最年轻获得者,著名材料专家石莫希。她的名字真是让人很容易记住:“石墨烯”是一个半世纪以前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古老的二维碳材料。她的性格比较内敛,并且只关注自己的领域,她不太关心其他人的所作所为,只关心这个方案更适合用什么材料,怎么与建筑师、结构工程师进行完美、高效的配合。但她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人,性格沉稳,胸怀大志,很容易被其他人的一句话、一次鼓励而激发。另外,她对于《地下建筑发展联合宣言》的正确性持观望态度,使我有机会动摇她的判断。

第五个人就是我自己,BIGGER建筑事务所创始人,“青年建筑师”方舟。我坐在距离述标人最近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台上的述标人额头上流下的豆大汗珠。

最后一个“人”是本次竞标的甲方代表连晓迪的金牌AI预算师小研,她局促地站在一旁,纹丝不动。正如她没有主见却精确严谨的工作风格。

甲方代表也将在评选中发挥关键作用,他就是撒哈拉文化旅游公司的CEO连晓迪。他的性格风趣幽默,有几分不着调,但没有人知道这是他重度抑郁症背后的伪装。你是否能够猜到他改过一次名字,他原名叫连泰华。他也曾是一名青年建筑师,后来因为一个形如“大荷花”的丑陋方案入选“2128年十大最丑建筑”之列,名誉扫地。这件事给他留下了极为深重的心理阴影,使他从此拒绝一切具象建筑。后来,他靠着几次投资的巨大成功,转型为一位资金实力雄厚的开发商,又开创了这家闻名遐迩的文化旅游公司并担任CEO。“大荷花”的糗事在场的嘉宾、观众应无人知晓,因为他通过种种手段控制舆论、制造“曼德拉效应”,使所有人都把“大荷花”记在了另一位同年入选最丑建筑的设计师头上。“大荷花”早已被改造成其他模样,而他也逐渐被遗忘,但他保险起见还是改头换面,通过一步步的努力东山再起,化身为我们面前的这位侃侃而谈的CEO。

此时,他在台上故作轻松地讲述着评标规则,实则渲染着竞标紧张刺激的氛围:“因参赛方案数量远远超出预期,初审阶段采用一票否决制。下面,评标正式开始!”

第一位竞标者略显忐忑地走上台,他很明显是在背稿,而缺乏与评委们的眼神、肢体交流。他略带犹豫地讲述着:“我的方案基于镜像的概念,将该地段地上建筑翻折……”

很快,他的讲述就被魏来大师打断了,他严厉地盯着竞标者说:“你是要把地上建筑的废墟倒过来建在地下吗?”

现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评委们则故作淡定。我们很快举手表决,大部分评委都否决了这一方案,我也投出了反对票。

现在还不是我该跳出来吸引火力的时候。

第二位竞标者的方案原型为“蚁穴”,通过仿生学的研究,将蚁穴的功能结构框架应用在人类社群的建构中,在有限空间内形成丰富的功能组团。这一方案得到了魏来和毕然两位大师的高度认可。的确,方案的空间利用率极高,同时层次界定清晰。这个方案也在上半场的评标中成为了唯一入选终评的方案,其他方案或多或少都被给出了否决票。

我一直在等待着——那个方案的出现。下半场快要结束时,评委们一共仅通过了3个方案。他们似乎已经开始困倦,看着一个个建筑师在地下世界设计的“安乐窝”,都是那千篇一律的概念和设计思路,谁也无法再打起精神。

就在这时,那个方案终于出现了。只见下一个竞标者走到台上,而全息影像在他面前的展台上投影出了精致繁复的全息模型。那是一个如仙人掌般,矗立于沙漠之中,高达500米的摩天大楼!在这个地下建筑无比风靡的时代,摩天大楼早已成为建筑界异类中的异类。这个方案激烈振荡着在座每一个人的心灵,对绝大部分人是许久未见的新鲜感,但对某些大师而言是内心中早已悄然腾起的愤怒气焰。

设计者十分专注地讲述着自己的方案,丝毫没有关注到台下评委、嘉宾和观众们交头接耳的样子:“该方案名为‘沙漠方舟’,意在沙海中打造一片希望之地。建筑以仙人掌为原型,契合‘沙漠建筑’这一竞赛主题。此外,在功能布局上……”

魏来大师充满讽刺地说:“难道这样的方案也应该出现在这里?”

毕然大师附和着,十分愤怒地说:“你读过《地下建筑发展联合宣言》吗?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建摩天大楼?真是离谱!”

陈瑞恩不紧不慢地说:“还记得当时风沙对于建筑和人们呼吸系统的‘侵蚀’已到达不容忽视的地步!如果不是《宣言》指明了方向,我们可能还在承受土地荒漠化之苦。”

其他评委纷纷点头,而我则保持沉默的静态,仔细观察这一切。今天的对手,很显然不是其中的一个、两个人,而是在座的每一个人。最令我感到困难的是,台上的设计者落魄的神情,让我感到他对自己的方案也没有自信。

石莫希女士说:“直接投票吧!”

AI机器人小妍举起手说:“按照评图流程,除去各位打断时间,该设计者还有2分35秒阐述自己的方案。”

这位来自环宇建筑事务所的设计师徐天宇在台上低头不语。这时,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请继续阐释方案,能否详细说明一下你为何要坚持将方案的主体设置于地上?”

徐天宇回答:“因为本次选取的地段,位于该沙漠地区重要的地下水水源地附近,向地下建设很可能造成地下水资源的污染,同时也可能造成严重的地壳下陷。地上建筑的地基再深也不会超过地下建筑的深入程度,我认为这样可以有效地保持与地下水源的安全距离。”

魏来大师问道:“陈教授,对此您怎么认为?”

陈瑞恩说:“我认为本次设计的地段设定的确存在很大问题,距离水源地过近。但这一方案并没有直接应对题目挑战,反而制造了地上建筑所必须面对的更严重的建筑结构和建筑内环境挑战。此外,距离水源地近也本身是一种契机,可以探索地下城如何与水源区在空间上形成配合,更高效地为地下城提供水资源,而设计师回避了这一为方案添彩的可能。”

毕然大师继续说:“水源地的保护问题完全可以通过有效的负结构体系解决,反而是地上建筑并没有合适的体系来面对恶劣的沙漠环境。”

徐天宇说:“我已经明白各位专家的意见了,这可能是个不合时宜的方案。我想我也可以离开了。”

连晓迪的幽默此时看上去十分讽刺:“下次,你可以把仙人掌换成土豆。”殊不知,他在讽刺着年轻时的自己。

毕然大师听出了一丝话中有话:“连总,您这是在嘲讽地下建筑?”

“不敢不敢。”连晓迪满脸堆笑道。

魏来大师也开起玩笑:“负建筑派不就是天天‘种土豆’吗?”

全场哄堂大笑。

眼看着会场气氛变得活跃起来,我趁机在嘈杂声中大声地说:“你们想想,如果就在今天,地下世界被彻底掏空,你们会不会看看这个方案?”

现场逐渐安静下来,变成了严肃的沉寂。

魏来大师停顿片刻说:“方舟,那你怎么看?”

“我觉得这棵仙人掌刺痛了我,让我恍然惊觉:这就是此时此刻我们最需要的建筑。”

连晓迪说:“那我们投票表决!看看还有谁茅塞顿开了?”

恐怕这时表决,只有我会举手。但AI小妍及时地帮我解围:“评图时间总共10分钟,请大家继续讨论,深入了解方案再做出这一关键的决定。”

毕然大师这时已经表现出急躁,他大声说:“你是人工智障吗?这种方案不可能从我们手中通过的。”

魏来大师打断毕然大师,说道:“好!那我们就来探讨一下!请问,这样具象的建筑,谈得上一丁点艺术性吗?”

毕然狂笑道:“哈哈哈哈!我认为把这棵仙人掌放到地上建筑时代,也是当之无愧的“十大最丑建筑”榜首!”

我瞥见连晓迪的面色难看,但他在用缓慢的点头刻意掩饰着。

石莫希女士说:“关于审美,一个人永远只能代表自己。”

陈瑞恩则开始站在了支持方案的一边:“对啊,我就觉得,这是无边沙漠中一棵生长的树苗。”

我兴奋地接上话头继续说:“一只朝天空伸去的手……向上延展的形态,本应承载我们无限的生命想象。”

陈瑞恩说:“我支持!我们不应该因为它长得像仙人掌就毙掉这个方案。”

毕然大师讽刺道:“真当自己是艺术家了?抒发对天空的憧憬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石莫希女士忽然被点燃了:“我也向往天空,想到此刻正在地下18层就感觉喘不过气来。可在漫天风沙之中就真的喘不过气了!”

陈瑞恩陷入了沉默。

紧接着,他向大家讲了他和女儿的故事:“新加坡整座城市现在已经高度地下化发展了。在我的家搬到地下城之前,整日不期而至的暴雨就像一股股泥石流。天空永远是昏暗的,而在地下城中,女儿每天晚上都会问我:‘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看星星。’我总是在她卧室的中央打开星空的全息影像。但她某天却说全息影像看过上万次了。然后她大喊大叫着:‘我想去看真正的星星,能摸到的那种!’我说:‘星星是摸不到的,它们都很远’。女儿最后很伤心地说:‘反正我不喜欢这里,又暗又看不到星星。我想去地表看一次星星。’自从我成为亚太区地下城工程环境顾问后,很少有机会回到家中,也再没有机会带女儿去看真正的星星。许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不再跟我提这件事,但我总觉得她每晚还是会望着全息影像,回忆曾亲眼所见的星空。”

陈瑞恩最后以坚定的口吻说:“各位提及的问题,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解决,我们一定可以把地表的环境变好。人类在那里生活了几百万年时间,我们总有方法让它重新成为我们美好的家。”

毕然大师笑道:“哈哈哈,说得跟地表环境能被你们环境学家几句话治理好似的。”

在我的要求下,小妍计算了该方案的预算:“方舟先生,该方案需要800亿人民币,远超预算。其中超出预算最严重的是材料部分。”

石莫希女士说:“所以,我们想降低该方案的成本,还得从材料入手。但该地上建筑方案的选材无疑要达到航天标准,那里的环境跟火星都差不多了,所以说材料成本很难降下来。”

我反讽道:“现在还有什么航天标准?连航天都没了!只要敢于迈出脚步,未来这些材料都将变得很便宜,我们将在外星开采出如山的矿产。”

毕然大师突然话锋一转:“你凭什么对未来如此笃定?”

三、返乡

那是一通奇怪的电话,我至今也不知道另一端是谁,但他们给我指引了一个改变这一切的方向。

电话里是一个低沉的声音:“您想不想改变历史?”

我说:“不需要,谢谢。”准备挂掉这个诈骗电话。

那个声音说:“方舟先生,您不想重新见到自己的家人吗?”

我环顾四周,此时我正在地下城的一处幽暗的巷道里游走,地震过后,这一区域许多片局部电网都断电了,备用的红色应急光源渲染出一幅阴森恐怖的场景,四周零星漂浮着一些即将电量耗尽的全息影像小广告。

我警惕地保持着镇定:“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我也不可能再见到家人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如此刺耳:“您面临的悲剧,未来只会更频繁地发生。地下城终有一天会将地层完全掏空,人类的触手所伸向的地底深处,终将以任何力量都无法抵抗的高压彻底压垮人类。”

我陷入了沉默。那一刻,我想到了无数人回不去的家,脑中闪过那无数有关塌方、地震的新闻……无论他是谁,他说得没错:历史需要改变!

巷道的前方是不同压强区域连接处的闸门,它从微弱的红光逐渐变亮,刺目的白光让一切都消失了,使那扇门仿佛变成了一个虫洞。它似乎能将一切都吸入,将一切都变得无影无踪。

我再次举起电话,只听到那个声音变得急促:“您将乘时光机回到一个关键时间点去施展蝴蝶效应,让这一切都向着另一个充满希望的方向发展。”

我说:“可这件事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你们有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整个计划只有你。我们要让蝴蝶效应尽可能不着痕迹,却又能一击致命地让整个历史朝着我们期望的方向改变。所以我们选择了一个最关键的时间点。”

我试探性地问:“盲猜是2150年,去阻止《地下建筑发展联合宣言》?”

“这样的时间点太明显、太突兀了!这个点上有太多的争议、舆论,整个社会的力量你难以控制,很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历史变动。另外,你觉得你有机会凭借一己之力说服不同国家的50多位举足轻重的建筑师?”

我双手握拳,大骂了一声:“可恶!那要我去哪儿?”

那个声音神秘地说:“2166年,第一届国际‘沙漠建筑’竞标。”

我说:“那次许多国际顶尖的事务所都没过初评,残酷出了名的一次竞标!”

“您要保证‘仙人掌’摩天大楼中标。”

我惊叹道:“开什么玩笑?当时所有竞赛只有地下建筑能中标好吗!”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也是我们最大的机会。改变坐在你身旁的几个人想法的难度是远小于改变全社会的想法的。我们也不能保证仙人掌中标后是否会一定改变建筑学的发展走向,但这是我们能迈出的至关重要的第一步!还有!无论何时何地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把所有与竞标结果无关的影响降到最低!向前走吧,就是那扇门!”

我看了看身后幽深的隧道,红光依然闪烁着,照亮正在漏水漏电的阴暗巷道。然后又转过头,向那扇透着刺目白光的门走去。

“我准备好了!”

“欢迎加入仙人掌组织!”

是时候沿着时光回溯,只身踏上“返乡”之路了……

四、星空

面对着毕然大师咄咄逼人的眼神,面对着魏来大师的轻蔑神情、石莫希女士眼神中难以捉摸的光以及陈瑞恩期待的神情,我说:“我对未来如此笃定,是因为我明白人类一直以来,都是勇敢迈出脚步,去开拓着无限的空间。向着地心固步自封,终将被岩浆吞噬。我相信,人类的未来必将同星空一样无限!”

陈瑞恩说:“是啊,现在我们只是不停地向下钻,躲进暗无天日的角落。这不就是一条路走到黑吗?我们甚至快要忘了建筑向上生长的可能性……”

这时,那位摇摆不定的石莫希女士也加入了我的战线:“方舟,年纪轻轻却又如此追求!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年轻时的影子!我怀念抵抗风沙的那些年,那是材料学迅猛发展的‘黄金时期’。我认为材料成本不应该是扼杀这个方案的原因,我无比期待材料学能重新面对那必将面对的考验!”

毕然大师愤怒地说:“但那么高的建筑怎么更换外立面?你要用什么诡计让工人们置身那样恶劣的环境?”

设计师徐天宇在台上沉默了许久,终于搭腔:“对了,我刚才还没讲到!请让我说明一下我的构思,针对这样的超高层地上建筑,我想我们可以采用巨型气膜结构打造一个稳态的施工环境。”

说着,他调出了关于施工场景的设计图纸并简要地进行阐述。

魏来大师诘问道:“你有实验过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吗?”

石莫希女士略带嘲讽地说:“无论如何,他提供了一种关于地上建筑施工方案的思考。但我们目前同样并没有认真思考过如何避免让工人们在频发塌方、地下水渗漏甚至地震的环境中作业。”

毕然大师面露窘迫的神情,但他还是怒不可遏地说:“我们也在思考解决方案!而地下建筑很显然是更现代的发展领域,地上建筑早已过时!再怎么研究都是徒劳!”

石莫希女士坚定地说:“不管怎样,我愿意研制更低成本的抗风蚀建筑材料,并对这位年轻人提出的气膜结构施工环境展开研究!或许奔向天空、奔向宇宙,我们才能真的拓展更现代,甚至更未来的领域!”

毕然大师很显然对地上建筑的结构体系从未深究过。他的下一句话就露出了见识短浅的马脚:“即便如此,仙人掌这方案的结构也有问题啊,哪有这样头重脚轻的设计?”

陈瑞恩说:“虽然我是环境学专业出身,但我大学期间也辅修过建筑学的课程。矶崎新的空中城市理论,各位都有所了解吧?而我们眼前这个方案就是极佳的诠释,充分利用空中的广阔空间,减少对地表的破坏,缓解土地荒漠化。”

设计师徐天宇仿佛遇到了知音:“我就是大学上建筑史的时候读到空中城市理论,在平板电脑上画下的“沙漠方舟”的草图!我当时就想,以后一定要找机会实现它!”

魏来大师鄙夷地说:“早就是远古理论了,这也能成为你苍白无力的理论依据?”

我说:“结构上的确会有很大难度,但向地下掏挖越深,压强也越恐怖,总有一天,地下建筑面临的结构问题将绝不亚于千米级的摩天大楼。”

我听到仙人掌组织的对接人通过耳麦问我:“现在可以了吗?”

我说:“再等10秒钟。”

在这十秒钟内,评委席的几位嘉宾都归于沉默。而台下的大家讨论逐渐陷入了沉静,似乎没有人能够对地下建筑和地上建筑哪个是未来给出自己明确的答案了。

就在这时,大家手机同时发出消息提醒声音。

石莫希女士最快掏出手机,她惊愕地把新闻大标题念了出来:“负结构大师毕然团队101号结构在建造中坍塌,造成2死14伤。怎么,刚挖到一千米就不行了?”

毕然终于不再强势地反驳质疑他的声音了,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疲惫、低沉。他说:“这不公平,我不惜一切代价,保证着每一个结构的成功,100个结构不断向地心逼近,挑战结构抗压的极限。但这些成功不可能不靠牺牲换来呀……”

这一草菅人命的言论立时让整个会场炸开了锅。

我最后给出了致命一击:“据我所知,您就是依凭一周内完成的结构101号赶上了年度国际工程师的评选并获奖的。”

在众人的唾骂声中,魏来大师带着严厉的眼神紧盯着毕然。而陈瑞恩在那里小声嘀咕:“负结构大师也有今天。”

石莫希女士说:“那我们再来投一次票吧?”

我、陈瑞恩和石莫希投票了,毕然选择了弃权,但魏来大师仍选择反对。

陈瑞恩欣喜地说:“票数过半了!”

魏来对于投票结果也有些诧异:“真没想到啊,你们这群人竟然把一棵仙人掌能吹得天花乱坠。我必须保持这一票反对,不然我们所有人都会成为笑话!”

连晓迪似乎也并不希望这个方案进入终选:“我们的规则需要是全票通过才可以晋级下一轮,我们要保证选到终评的方案都是争议度尽可能低的一流方案。”

看到有更多的专家支持自己,设计师信心满满地为自己争取着:“古时候,赖特设计流水别墅,一张草图就足以打动业主。我相信,图纸、模型的实现,只是时间的问题。”

连晓迪的幽默消失了,他很认真的说:“有图纸又如何,有这几位专家的肯定又如何?如此具象的建筑本身就是建筑学的耻辱。”

通过远程遥控,仙人掌组织黑进了会场的大屏幕,将一个几十年前的方案鸟瞰图打在了大屏幕上。会场爆发出一阵笑声,随即是一片讨论声。

我说:“连总,您看!当年您还是建筑师的时候,曾以‘大荷花’体育场设计荣登当年的十大最丑建筑榜榜首。所有人都嘲笑您的建筑,但您当时的执着却很令我感动。”

连晓迪慌张地说:“这不是我的方案!”

我笑着说:“那您看看这张图!”

大屏幕上的图变成了连晓迪年轻时在台上竞标的样子,那时的他眼神里透着自信的光芒,将他所理解的荷花灵动的曲线之美讲述给台下的专家评委们。

我说:“正是因为,我看到了‘大荷花’奇迹般在无数优秀的方案中脱颖而出成为落地的现实,又在无数的唾骂声中屹立不倒,才立志成为一名建筑师的。虽然大荷花最终还是被改造成了其他的模样,但那是建筑史上的一段无法磨灭的传奇。”

连晓迪低下了头,沉默片刻,说出了心底的想法:“是的,方舟先生,您看人实在是厉害。这些年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像曾经那样,为梦想不顾一切。我其实一直渴望着‘仙人掌’这样的一个具象、勇敢、大胆的方案出现,但我又害怕它出现。但今天,方舟先生,我想要给这个方案再一次机会,这是和各位专家们一起挑战高难度结构、研发适合恶劣环境的新材料的机会!我期待着我们能共同望向星空,我忽然想为‘仙人掌’再年轻、疯狂一次!”

AI预算师小妍张口了:“该方案共计预算为800亿人民币,您确定吗?您之前的预算是100亿。”

连晓迪坚定地说:“确定,现在的预算是1000亿!”

小妍回答:“收到,该方案在预算范围内,可以通过。”

此时,所有人将目光望向魏来大师,他的这一票决定着我们共同的未来。

魏来大师略带惶恐地说:“等等,你们都怎么了?这样的超高层建筑,反正我会恐高的…还是地下18层待得安逸舒服。”

连晓迪刚刚改变阵营,想要尽快证明自己的立场,于是他对魏来大师说:“魏老先生,面对未知,所有人都会感到恐慌。仅仅是一瞥外面那个世界的漫天风沙,就很需要勇气了。当然对于您,更需要勇气的是,放弃深耕大半生的地下建筑领域,亲手修正自己牵头发布的《宣言》。”

石莫希女士振奋地说:“现在就是我们走出舒适区,直面恐惧与考验的时候了!”

陈瑞恩也语气从未如此激烈地说:“地表塌陷、地下水渗漏、地壳运动异常、地震频发,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回到地表,让建筑重新朝天生长!”

我说:“魏来大师,您曾说概念是一个方案的灵魂。阐释‘方舟’的概念,不采用水平构图而是垂直构图,其中的原因您想过吗?”

众人疑惑而沉默。

我继续说:“因为,它不是一座在沙海中漂泊的方舟,而是一座驶向无边宇宙的方舟。建筑空间具有塑造人们情感与思维的能力,地下建筑会限制人们的想象力和野心,但向上生长的建筑却将塑造一批仰望星空的人。它是一座纪念碑,时刻提醒着我们,人类曾为宇航事业倾注的心血,而如今这仍是我们度过地球浩劫的唯一途径。”

设计者徐天宇紧忙应和道:“是的!当我做设计的时候,就一直想着人类成为多星球文明的那天!”他抬起头,仿佛能望向那阔别已久的星空,他继续说:“那时,大部分建筑并非构筑在大地上,而是行驶在太空中。无数‘仙人掌’形的飞船将伴人们度过漫长的孤寂,奔赴遥远的新家园。”

魏来大师最后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说:“我必须承认,这个概念深深打动了我。我相信怀着这样的心态,你们一定可以克服万难,让这棵仙人掌在沙漠中屹立不倒,让这座沙漠方舟驶向星空。”

我站起身,对全场的评委、观众发出宣言:“一切的开始,就是这栋‘仙人掌’般的沙漠建筑的落成。它将是想象力生长蔓延的根茎,人类奔赴远方与未来的起点!在那个时代,人们何止是面对风沙,陨石雨也不足为惧!”

连晓迪微笑着说:“各位老师,请再投一次票吧!”

全票通过。我望向台下的鼓掌喝彩的人群,只见蝴蝶的翅膀已悄然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