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德尔之死
一、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除了一片死寂,什么都不存在的黑暗中,浑然张开一丝裂缝,光亮,意识,思维,记忆,情感,一切一切象征着生命的东西如潮水般涌入,在混沌的黑暗中游走,结合,重组,孕育出我们称为生命的东西。在神经网络的翻译下,记忆演化为本能,坎德尔从沉眠中醒来。一如既往的,他活动着自己的身体,观察着身边的设施。在面前画面传到视觉神经的一毫秒内,跨越无数文明的条件反射,已经将当前的文明程度尽数传达给了休眠舱内刚睁开双眼的坎德尔。
“火种计划又启动了吗?这样连生命都算不上的我,真的能引领他们吗…”想罢,坎德尔踏出休眠舱,向着他的使命所在前进。
二、
“近日,本公司在机型更新上取得重大进展,相比以往的常用机型,新的机型装载了………”
随着一阵轻微的眩晕和头痛,脑波广播的声音从阿丽莎的脑中淡出。躺在失重仓内惬意的听着广播的阿丽莎猛然坐起,她知道广播断开,就意味着她的训练师傅经过一天的征途回来了。她即刻坐上了训练室的装置,带上同步头盔,在师傅踏入训练室的门的那一刻做好了同步的准备。每天,阿丽莎都会在师傅回来以后坐上同步装置,通过与师傅的电波频段同步,来同步体验师傅一天的行程。所谓的“师傅”,也只是与阿丽莎做着一样的事情的孩子而已,但他们之间却从未有任何的交流。
这样的日常对阿丽莎所处的时代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经过第四次工业革命,生物科技的迅速发展,已经颠覆了人类的存在方式。与早期人们设想的人造仿生人不同,一个称为火种的公司,将仿生技术逆向应用,将仿生材料通过纳米技术掺入人体中,并与人体组织逐渐融合,在提高了人体的各项身体素质的同时,保留了人体的循环系统,也保留了人体的神经网络系统。不仅如此,人脑的潜能也通过不同材料的组合向不同的分支进行了激发,很多曾经被认为是天方夜谭的,例如脑波通信,意识同步这样的技术,都推广到了像阿丽莎这样的孩子身上。因此,像阿丽莎一样的孩子,不仅保存了人类的情感和思维方式,还在逆仿生技术的加持下,在肉体能力和生命力上获得了空前的加持。这个时代的“人”,或者说可被称为新人类的存在,寿命比之前被自己科技毁灭的那个被称为人类的文明来讲,可以说高出相当的量级。在肉体能力的支持下,新人类拥有极快的代谢速度,以及超强的自愈能力,这使得新人类体内的自由基积累速度非常缓慢,从而引起的器官衰竭速度更加延缓,进而使得新人类的整个衰老过程相当的缓慢,也即寿命相比原人类有一个质的飞跃。相应的,随着寿命的延长,个体的繁殖需求逐渐降低,并且在生物技术的加持下,繁殖变得便捷可控,故而社会的人口问题在这个长寿的非低级文明中完全不会体现。而科技发展带来了生产力的飞跃,个体的生存基本按需分配,完全不需要担心生存物资的短缺。从大多角度来看,这个时代都是一个乌托邦般的时代。美中不足的是,随着寿命的增长,记忆的储存量是成几何级数的增长,即使是工业革命后的技术,即使是开发过的大脑,也无法做到激发出足够的储存空间,以存储如此长时间写入的全部记忆,所以如此长寿的新人类,也有与旧人类同样的弱点——遗忘。无论在时间长河走过多么漫长多么高质量的时光,即使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遗忘。而由于足够漫长的生命,很多前期的记忆也许会被彻底忘却。因此,毫无物质追求的新人类,不仅是某一个体,在某个特定时刻,而是全员每时每刻都被空虚所笼罩,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生命的意义和本质。如果说哲学家对生命的思考是在求生时留下的情调,对新人类来说,这就是它们生存的唯一目的。火种公司,在这个方面领导着全体新人类的前进方向。作为生物技术公司,火种公司被视为当今新人类的救世主般的存在。这是因为他们不仅在仿生和逆仿生技术上取得了巨大突破,而且给当今的新人类,提供了一条生命之路的救赎。一名自称来自其它文明的科学家,开启了全体新人类共同的追求“火种计划”。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在无情的时间洪流中,新人类只是无数或渺然一粟,或举足轻重,或昙花一现,或经久不衰的文明中微不足道的一员。根据他在新人类面前的自述,这位名为坎德拉的科学家,是一个自我覆灭的文明留下的最后的火种,坎德尔之名也取自“火种”之意。那个辉煌的文明,在发展进程上,与新人类文明可谓十分相似,他们也通过科技的发展,对自我进行改造,从而获得极强的肉体能力以及极长的生命。比新人类更进一步的是,他们的人工智能技术比新人类文明要更加先进。新人类文明的人工智能技术,是通过构建一个整体的神经网络通路,来模拟智能生命体的思维模式。而那个文明对人脑的研究更进一步,他们将智能大脑的结构进行解构分析,掌握了人脑各个功能区的具体结构以及不同功能区之间的协作交互模式。由此带来的是,他们不再需要对生命体进行整体的模拟,而是可以分模块的,按照要求随意模拟,并且组装成为一个模拟的生命体。同时,通过更新并装入新的模块,可以随意修改生命体的状态。换句话说,他们掌握了可以随意制造生命,修改生命,掌控生命的技术。然而,正如每一个试图征服生命的文明一般,这个文明也在伦理问题的影响下,在内战中使用毁灭性武器自我覆灭 。带着不甘与悔恨,模拟生命技术的发明者在文明彻底覆灭之前,拼尽全力将这份技术保存了下来。他将研究的数据封装在用当时最先进的材料制造的硬件内,并在最后逃亡时藏在了当时各种大型建筑内。本以为大战过后会有人能接替这个研究的进程,将技术发扬光大。没想到,大战愈演愈烈,科学家别无他法。他利用先进的材料,创造了一个人工的,可操作的,能从环境除热能以外任何形式获取能量的肉体,在模拟一般生命体的循环系统的同时,在其中加入了核心的生命模拟模块。这就是说,这个生命体的“存活”,或是说存在,可以脱离一个具象的肉体。为了让他将文明的故事和技术传承下去,科学家在其体内加入了两个核心模块———记忆分层和肉体修复。肉体修复模块会检测其肉体生命活动情况,如果生命活动减弱,模块就会发出指令,驱动肉体进行休眠,并且打开所有能量转换通道,将生命活动专一化为自我修复状态,直至肉体修复大致完毕。由于其肉体材料的高塑性阈值,肉体几乎不会受到不可逆损伤;而记忆分层,允许生命体的记忆不单一储存在一个人工脑,也就是一块硬件中,而是根据记忆演化的过程,将储存硬件设计为结构可变,仿生生物的记忆产生过程。不单如此,模块可通过生命体主动改变结构,来切换不同的演化初值,从而允许该生命体的记忆既保证在每个初值下储存在有限的空间内,又由三维结构的多样性保证了有充分大的演化初值,让不同的记忆可以“分层”储存于不同的储存初值下。通俗来讲,不同的记忆通过类似视频文件的形式,分装在不同的文件夹中,而这个文件夹,由生物可操控的“硬件”结构来标记。这个生命体,就是来到这个文明的坎德拉。他脑中植入的指令,就是将这份文明的记忆永远的流传下去,并且当一个文明走上操纵文明的路上时,要帮助他们通过火种计划,理解生命的本质,防止相同的悲剧发生。所谓的火种计划,就是让新人类解开科学家封存的技术数据,而这份数据在当今的新人类口中,被称为“真理之柱”,为了解开密码而设计的记忆模块硬件,被新人类成为“钥匙”。像阿丽莎这样的孩子,便是为了火种计划而诞生的新人类。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接触到火种计划,并且研究当今对火种计划的研究成果,通过不断与先辈进行脑波同步,来锻炼自己的身体素质,从而有能力前往星球的各个角落寻找散落的“钥匙”。当下,新人类的进展已经十分接近解开真理之柱,所以阿丽莎等人的训练,也更加的紧凑,为了新人类的救赎,他们不断的前进着。
三、
“听说了吗,火种又搞了一套新的东西出来呢,为了这个什么计划。”阿丽莎拽了拽自己的背包,头也不回的对着身后的詹姆斯说着。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过了,好像加入了什么各种模块,能改造你的大脑,让你的记忆能永远留存下来哦~~。”詹姆斯面露讥色,挤眉弄眼的向着阿丽莎做着鬼脸,手上还指着大脑,做着各种奇怪的手势。
阿丽莎的表情一瞬间便阴沉了下去,一脸嫌弃地撇嘴:“得了吧,这么无聊的世界有什么值得记住的,还不如,”阿丽莎捡起几块小石子,望向被夕阳染红的天边,一抬手便将其扔至无影无踪,“让这些该死的钥匙像这样全部消失掉。不过,”阿丽莎把背包的旋钮猛的一转,随着一阵化为白雾的气体喷出,阿丽莎如离弦的箭一般径直冲向空中,随后在半空停下,低头看向在地面附近低空漂浮的詹姆斯,带着笑意尖叫出声“这样的事情我倒是希望能永远记住啊!”说罢,阿丽莎径直冲向詹姆斯所在的地方,在好险被击中的詹姆斯身边重重的着陆,随后坐起身来,看着橙的发紫的天边发起了呆。詹姆斯一时无言,飘到阿丽莎旁边,旋上背包的旋钮,缓缓在阿丽莎身边降落后坐下,陪着阿丽莎一起看着天边的夕阳。
良久,阿丽莎转过头,带着迷茫和惆怅的表情望着詹姆斯。在两人短暂的相顾无言后,阿丽莎缓缓开了口:“呐,你说,我们诞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难道就为了这个所谓的计划吗?”詹姆斯不答,反问道:“如果把记忆当成忒修斯之船的话,我们要如何确定未来的自己仍是现在的自己?这跟死亡有什么区别呢?”阿丽莎的迷茫变成了一种戏谑的不屑,她斜着眼对着詹姆斯说:“那你这么害怕失忆就去为这个该死的火种计划卖命呗,让它把你的记忆全都留存下来~~~。”她模仿着詹姆斯的动作和语气。
看到詹姆斯无奈的笑,阿丽莎佯装的活泼又隐了下去,她望向四周的一切,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进去。没有思考,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答案,阿丽莎不自觉地,更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向着詹姆斯说到:“呐,你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世界的生活中就只剩下找钥匙这件事了吗?”
詹姆斯似回忆状:“也许几百年前,自从火种计划开始后就从未停歇。而且,我们已经有上百年再也没有找到钥匙了不是吗?”
阿丽莎接话道:“是啊,几百年的时间世界都停转了一般。接近千年的发展过程还没有我们刚出生的百年发展快。火种计划让一切都变了。不用说科技,文学,艺术,音乐,即使是最原始的自然美也不会有人驻足。刚出生那百年的时候......唔,诶?”
阿丽莎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努力的回忆千年前那个与现在相比,可以算“返璞归真”的世界的样子,却再忆不起那段时光的点滴细节。即使是最珍贵的记忆,也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流于虚无,溶解在了千年内日复一日的相同工作中。二人凭借新人类文明的先进技术,早已把星球各个角落遍历过无数遍。但即便是这样的经历,也在时间的流逝中被忘却,唯一剩下的只有一份份模糊的印象,提醒她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她落寞的转过头,语气中的埋怨之势也收敛了锋芒,仿佛突然理解了什么,看向詹姆斯无奈的视线,她缓缓开口道:
“所以,这便是他们对火种计划趋之若鹜的理由吗?詹姆斯。”
詹姆斯并没有回话,两人又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在夕阳下,二人依偎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逃离这个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的世界一般。夕阳悄然沉没,橙的发紫的天空堕入黑暗,但二人身边的时间仿佛与洪流作对一般的静止在此。任何的交流都不复存在,只剩两颗迷茫的心紧紧相依,支撑着彼此存在的意义。
对詹姆斯和阿丽莎这样的孩子来说,这个世界一定是无聊的。他们在仅仅百岁的年龄,就被无选择的卷入了火种计划当中。他们至今为止的生命,丝毫不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而是用于实现火种计划的消耗品。他们的生活,就是在整个星球表面,地下,空中寻找钥匙的踪迹,然后寄宿在最近的基地中研究找到了钥匙的师傅们的记忆,以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寻找钥匙分布的规律。周而复始,日日如此。对他们来说,星球的任何地方都是家,故而任何地方都不是家。星球的每一寸美好都与他们有过邂逅,但从未属于过他们。虽然他们的寿命并不能转瞬即逝,但对这个世界来说,他们就是无足轻重的过客而已,只是这个文明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制造的消耗品罢了。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身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机体是否收到不可逆的损伤而消亡,在出生时给他们赋予的名字,也只是为机体加入纳米材料时顺便的附庸品,没有人会真正的呼喊他们的名字。正因如此,阿丽莎与詹姆斯这样“叛逆”的孩子,在如同真正的机器一样生活的孩子们之中,自然成为了异类。所以在各种方面都被排挤的阿丽莎和詹姆斯,自然成了彼此在这个荒唐的世界中的精神支柱。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两人从无尽的迷茫中醒过来。这次是詹姆斯打破了沉默,他看向阿丽莎道:“你说,未来哪天如果真的完成了这个火种计划,这个把它当成唯一目标的世界真的能从中获得幸福吗?会不会让这个计划一直进行下去,其实对我们的世界也是好的呢?”
阿丽莎的脸上的阴霾散去了,她一身轻松的站了起来,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谁知道呢?不过这夕阳,比所有的钥匙加起来还要美不是吗?”她望向太阳落下的地平线,与随后起身的詹姆斯一同向着前方出发。
“今天,也是一无所获的美好一天呢。”
四、
背负着使命的坎德尔,在无数次沉眠又醒来中,彷徨了几百万年的时光。在新人类文明中,他那颗久经沧桑,波澜不惊的心,终于在模块的驱动下,对文明的发展产生了异样的感情。曾多少次,他在一片荒芜中苏醒,或是如游魂般在一篇黑暗中恢复意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识何时会复苏。由硬件搭载的意识,导致他的意识不会如常人一般随着肉体的死亡消散,而是不由自主的在任何时间都有可能苏醒。本对自己的“生命”早已麻木的坎德拉,仿若终于在新人类文明中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他将自己纪元级的彷徨全都抛之脑后,不再回想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和“重生”,而是全心全意为引导这个文明的发展努力。这是作为观察者和引导者的感情吗?坎德尔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感觉到,如果自己不在这个文明中做些什么,他永远会迷失在自己无限的“生命”中。所以,自从他复苏后,就凭借自己从先进文明处继承的知识和技术在文明中立足,并且创立了火种公司,招募了一群同样为生命的意义感到彷徨的新人类科学家,开启了火种计划。在新人类刚刚掌握肉体的修复技术,只能将寿命延长一个量级时,他就将自己模块内的技术倾囊相授,带领新人类掌握了各类仿生技术。在坎德尔的指点下,火种公司在短短的几百年内,就超越了先文明的仿生技术,而是在生命体的基础上创造逆仿生技术,在不破坏生命存在的基础上极大的增强了生命能力。并且,新人类通过仿生技术创造的仿生生命,在寻找散落的钥匙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好景不长,坎德尔最担心的问题还是出现了。首当其冲的,是新人类科学家不愿意再听从坎德尔的领导,而是失控般的在生物技术的路上飞奔着。他们不断的更新机型,不断的增进材料融合技术,不断的改造新人类的肉体,丝毫没有听坎德尔的劝告。其次,是科学家内部发生了分歧,对于火种计划,一部分科学家认为里面除了过去文明的科技,还有文明覆灭的教训,这小部分意识到坎德尔的话的正确性的科学家,很快就被狂热的科学家们淹没,大部分科学家认为火种计划正是他们征服生命的好机会。只要从肉体和精神两个层面保证生命的不灭,就不用担心任何文明的覆灭。因此,火种计划的进展,已远远超出坎德尔的预期和控制。他没有想到在科技的广泛传播下,寻找一个史前文明的技术会成为整个文明所有个体追求的共同目标。当整个文明,或是具体到一个生命个体,都只以唯一的一个目标作为自己生存的意义时,这个文明的存在在目标实现后究竟是否有意义呢?新人类并没有考虑这样的问题,他们只是在这条路上不断的走着,他们的后代,从一出生开始便投身于这个荒唐的火种计划,或是成为为了计划开发技术的科学家,更多的,是接受身体的改造,成为寻找钥匙的工具。执迷不悟的科学家,日益空虚的新人类,如工具般麻木不仁的孩子们,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在新人类社会已经丧失话语权的坎德尔感到由衷的担忧。所以,当新人类中出现了阿丽莎和詹姆斯这样的“异类”时,坎德尔立刻就注意到了他们。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背后,坎德尔早就观察了他们很久。由于新人类的外观不会随时间衰老,坎德尔的肉体也是如此,所以他早就想好如果在不合适的时候被发现,就假装是同样参与计划的孩子。经过一段时间的尾随,坎德尔确信了这两个人并非那种从出生就被洗脑的孩子。他们会为了自己的生命思考未来,会为身边孩子们的麻木感到不解和悲悯,会在一袭春色,或是一抹斜阳面前驻足。他们仿佛对火种计划没有何等的渴求,而是像生命本身应该的那样,留恋于身边也许可以比拟,但绝不可重复的,独一无二的美好。阿丽莎和詹姆斯不知道的是,他们在夕阳下的彷徨,被背后的坎德尔尽收眼底,更不知道,坎德尔就是在这一刻,决定了要将火种计划向新人类隐瞒的最后一步,全盘向他们托出。
“抱歉会对你们做这样的事情,但是,新人类的未来,就托付给你们了,阿丽莎,詹姆斯。”
五、
“落日,好美啊,不是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阿丽莎和詹姆斯一瞬警觉了起来,看向夜幕里慢慢现出的身影。“不用这么紧张,我已经跟在你们身后很久了,不会伤害你们的。”没等阿丽莎和詹姆斯开口,来人就自报家门到。这样毫不留交流空间的开场白,让阿丽莎和詹姆斯没有感受到一丝来源于他的善意,反而对他的防备更强了。阿丽莎本能的向前半步,挡住了詹姆斯的半个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来人道:“我不想与跟踪狂有任何的关系,请你在我动手前离开我的视线,也离开能偷窥我们的一切范围。”
出乎二人的意料,来人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样不善,他露出理解和抱歉的表情道:“抱歉,很久没有这样与人交流过了,在交流上可能略显生疏了。”说罢,他向前踏了一步,张开双臂以表示没有恶意,在看到二人的表情稍微缓和一点以后说到:“是我唐突了,因为这件事对你们文明的未来很重要,所以我有些着急了,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来人顿了顿,随后道:“我名为坎德拉,是火种计划的启动者。正是我,带领你们的文明找回了那份待解开的数据。。。喂,你们在听吗?”坎德拉对着呆住的二人喊道。
二人并非没有听到坎德拉的话,相反,他短短的几句话,在二人心中激起了无法平复的波涛。阿丽莎向后瞥了一眼,一瞬间从詹姆斯拉着她的手中挣脱出去,眨眼就来到了坎德尔的面前。她面带不解和怒意,用手拉起坎德尔外衣的衣领,以这个世界几乎不会出现的方式将坎德尔拽到跟前:“既然你跟了我们这么久,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们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甘心做你们计划的奴隶,也不会把你奉若神明,我现在只想用这个拳头把你这个混蛋痛扁一遍,你懂了吗?”
坎德尔预料到二人会对他有所排斥,但没有想到是如此的厌恶,本胸有成竹的他也稍有慌神,他摆动双手说到:“不是这样的,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站在我们这边?开什么玩笑?”阿丽莎的怒意不减反增,“你认为你的计划对我们生活的影响是开玩笑的吗?你知道你的计划让我们身边的人一位一位的离开,就为了投身你的计划吗?你知道自从你在我们的生活中加入了火种计划以后,我们的生活是怎么由原先的丰富多彩,变成现在的无趣无聊吗?让全世界为了你的火种计划甘愿卖命?说起来,你那计划的一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不是吗?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迷魂汤让几乎所有新人类都对你的计划趋之若鹜啊!我一点都不关心什么生命的本质,我也不关心那些记忆留存的技术,我只知道你用你讲的故事,把我们的世界变成了一个疯狂的世界罢了。”
她短暂的停住了话语,急促的呼吸着,紧接着在坎德尔开口之前继续说道:“我本以为我对这个计划已经麻木了,但看到你,我还是想痛扁你一顿,为了这个世界再也回不到的从前。”说罢,她一拳挥出,直冲坎德尔的面门。坎德尔避无可避,出乎意料的,他连防御的姿态都没有做出,而是正面接下了这一拳,随后由于阿丽莎的手放开而向后飞出。阿丽莎也没料到这样的结果,她本冲天的努力消散了一些,望着地上的坎德尔愣住了。
坎德尔略显狼狈地起身,面上仍是歉意的表情,向冷静下来的二人开口道:“很抱歉让你们有这么大的反应,我也没有预料到。这一拳是我应得的,希望这样能让你们冷静下来听我说。”看到二人的疑惑不解的表情,坎德尔补充道:“这一切确实是非常突然,你们如果能安心说出自己的疑惑,也更有利于我们之间的交流,我希望我能对你们毫无保留。”
阿丽莎和詹姆斯一时无言。他们并非对坎德尔有这么大的意见,而是他们对这个畸形文明的不满早就积压已久,但反而整个文明全都是这样,连他们的怒火都当成了无所谓的事情。所以当阿丽莎找到一个合适的发泄端口时,她毫无保留的将自己对这个文明的控诉,对这个计划的控诉全都宣泄在了坎德尔身上。但宣泄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尴尬和无措,是一种将怒火宣泄到错误对象却仍能的得到对方理解的不适。所以,阿丽莎不再像开口时那样怨气冲天,而是带着稍许的谨慎问道:“你说你是火种计划的创始人?那你为什么不在火种公司里为了找钥匙去做研究,而是,按你的说法,来跟踪我们两个普通人?”
坎德尔听完露出了苦涩的神情,仿佛忆起什么不堪的往事那般。在短暂的调整好表情后,他向二人开口说道:“这个事情说来话长,但首先要澄清的是,你们不是所谓的普通人,而是在火种计划中很重要的人。”
在阿丽莎和詹姆斯困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他继续说道:“我确实是火种计划的创始人,但是我现在在计划中已经没有话语权了。换句话说,他们由于我对计划进行的想法与他们不一致,便将我从他们现在的计划中驱逐出来了。再换句话说,就是现在的我已经作为火种计划的反对者而失去了对计划的控制。”
二人对此感到不可置信,这就是再说让他们的世界变得疯狂的罪魁祸首正在试图将世界重新恢复正常。虽然在千年前存在的一些艺术作品中,这种情节时常出现,但是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让二人感到不可思议。詹姆斯没有让坎德尔继续说下去,而是对坎德尔的话提出了质疑:“你说你失去了对计划的控制,那你原本的计划是如何的?还有,你说你是来自史前的文明,那你开启计划的意义是什么?那份数据里所谓生命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坎德尔不答反问詹姆斯到:“你还能记得,你们刚诞生时这个世界的样子吗?那时的世界美好吗?”
詹姆斯不知道坎德尔想要表达什么,但他只能如实回答道:“是美好的,但是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坎德尔微微一笑,仿佛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一般:“我们的文明在一开始,也是这样的存在,直到那个文明,开始涉足有关生命的领域。从肉体改造到情感模拟,到最后对生命体功能的细化,分割,以及随意操控,都是我们的文明掌握的范畴。在我们的文明中,生命的历程与你们相同,都有充分的时间去完善一切技术,但是我们的文明却覆灭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二人不语,坎德尔看向他们,仿佛转变话题般又说到:“刚才的问题,你们还记得你们刚出生的时候的样子吗?”
这次二人没有再沉默下去,这件事他们不久才考虑过,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道:“已经忘记了。”阿丽莎又补充道:“虽然能模糊的回忆起那是一段美好的日子,但具体细节已经完全忘记了。”
坎德尔接过话茬,继续说下去:“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足够长的寿命,会让一个人经历足够多的事情。但是,在这些事情之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会被你永远记住不忘,这部分被称为演化的本能。无论多么深层次的记忆,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慢慢忘却。正因如此,虽然一个生命体可以有很长的寿命,但并不能享受这么长的寿命。相反的,当他将所有美好都体会过,将所有扣人心弦的追求都追求过之后,他的生活就只剩下虚无,或者遗忘。”
看到二人陷入沉思的样子,坎德尔稍微停了一会,随后继续道:“如果一个文明征服了死亡,那就意味着,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对这个文明来说,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在无穷尽的虚无中,文明不剩下任何对外的追求,一定会被各种内部争端所覆灭。所以,当一个文明在征服了死亡以后,只有给它一个无穷尽的追求,才能避免其自我覆灭。生命的本质就是贪婪,只有无尽的求取,才能避免在空虚中自取灭亡。”
看着阿丽莎和詹姆斯睁大的双眼,坎德尔缓缓开口:“对,正是你们认为的这样,火种计划根本就不是一个有终点的计划,而是一个空头支票。换句话说,这个星球上根本没有全部的能解开那份数据的钥匙!你们这几百年没有找到钥匙并不是找的不够仔细,而是你们已经把散落的钥匙全都找完了!这正是那位科学家设计这份计划时,让文明免于自我覆灭的最后手段!”
六、(注销所有脑中的数据,坎德尔的第一视角突然黑屏,然后切换到真正的坎德尔与二人的对话视角。真正错误的是数据无法消除,所谓死亡会被任意的数据复制所拉回,注销数据才是永远的解脱。“你后悔吗,不后悔。是啊,正像真正的坎德尔说的那样,让我们一起去看遍世界的流星,望尽世间所有的落日。随后,在看过世间的一切美好,走遍世界所有角落,体验了世界的一切美好之后,他们一起想到,就一起归于虚无吧。”
“他们转身离开,投入这个走过了无数遍的世界。但现在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新的了。他们与世界没有联系,故而少了两个棋子也不再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一无所有,他们未来的日子不会再有任何追求,与坎德尔的对话,也并没有让他们获得任何东西。但是,未来的每一天对他们来说,都不再迷茫,这句话终于不再是对无尽未来的迷惘和自嘲,而是他们莫大的救赎”
“今天,也是一无所获的美好一天呢”
“文明总有一天会归于虚无,生命也是一样,没有什么能阻止生命走向死亡,也没有什么能拯救文明于覆灭的命运。一切的一切,都会走向相同的终点。真正掌握生命的本质,不是掌握自己的生命,而是掌握自己的死亡。能在自己愿意的以后以最坦然的姿态面对死亡,才是真正领略生命的本质,才是真正的征服生命。在无限长的岁月内,没有什么是大不了的,一切终归于无。”
“那你肆意掌握坎德拉的生命。。。”沉默“全息投影一般”“他相信自己的一切记忆吗?但是他的记忆全部都是虚假的,都是我的一部分记忆,我能时刻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能跟他的意识产生联系,在我能感受到他的一部分时,甚至能修改他的一定认知”“但是我从情感上不能接受”沉默“那你后悔吗,接受了他的邀请,来到这里”“面对生命的话题,无论多少的论调,都只是在死亡面前的自我安慰而已,没有人能给出答案,也没有人能做出任何决定。他是疯狂的我创造的最大的错误”“防止文明覆灭只是借口,是为了找到在永生诱惑面前,还能坚守自己的人存在,将这样的人带到自己面前,就是他的使命所在”“只是为了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罢了,在看到有两个人脱离折磨以后,才能真正安心的离开,否则感觉自己意识的消散都不应当,既不在天堂,也不下地狱”“你们什么都没做,但你们”)
二人听完了这番话,仿佛被一把千斤的锤子砸中了头顶,脑中嗡嗡作响。他们目前脑中所有的世界观仿佛被全部重组一般。这就仿佛你追求了一辈子的事情,一瞬间便被他人证伪一般的让人无法接受。阿丽莎的怒气已经荡然无存。在如此令人大跌眼镜的真相面前,她只剩下了震惊和无措。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开口的:“所以,即使我们一直找到世界毁灭,一直找到文明覆灭之前,那份被全人类的数据也都只是一段尘封的垃圾,再也没有任何开启的机会?”她止不住的对着自己自嘲到:“哈?那我们至今为止都是在做些什么呢?你是说我们至今为止的人生都是个笑话吗?你是说这个文明现在就像是被灯光吸引的蚊子一样,为了一个永不可达的目标自我蒙蔽,自我欺骗着吗?你是说,我们为了一个骗局,自愿放弃了所有的生活,更放弃了一切发展的机会?这怎么可能让人接受!那些人怎么会相信你的话?全世界所有人怎么可能全部相信了你的话?”阿丽莎尖声碎碎念着,她不敢相信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骗局。
詹姆斯同样在一旁陷入了震惊中,但相比崩溃的阿丽莎,他仍存有一丝理智,或是说,对抗这个这份真相的挣扎,他开口向坎德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说人类的未来掌握在我们手中,这又是什么意思。按照你说的,人类的未来就是在这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中溺死不是吗?”
坎德尔立刻道:“如果放任不管,这个文明会在理想中溺死,但是可以永葆现在的文明程度存续下去,这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吗?”
詹姆斯也毫不掩饰:“当然不是,我早就说过不想这样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到底有什么方案呢?”
坎德尔并没有应詹姆斯的话,而是转身做离去状:“我要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你们如果愿意改变人类的未来,就跟上来吧;当然,你们也可以在这个文明中继续生活下去,在这个名存实亡的文明中存活下去吧。”说罢,坎德尔没有多言,转头向夜幕中走去。
二人对视一眼,阿丽莎开口向詹姆斯说到:“他是说他还有什么办法吗?”“是的”詹姆斯答道。“看样子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嘛。”二人互相苦笑道,“反正到这一步了,无论听到什么话也不会再震惊了。走吧!”詹姆斯先整理好了背包,随后把阿丽莎的背包也整理好。
“喂!等等我们!”二人的声音唤醒了整个夜晚。在这个世界上几乎不存在的呼喊声中,二人旋开了背包的旋钮,跟上了坎德尔的步伐。为了新人类的救赎,他们前进着。
七、
转身离开的坎德尔,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波澜不惊,他在赌这两人会跟上来。“果然跟上来了吗,太好了,在这么多新人类中,有他们真是太好了。”虽然心中窃喜,但对跟上来的二人,坎德尔还是故作波澜不惊的说到:“跟上来了吗?既然这样,我要兑现对你们毫无保留的承诺了。看到你们跟上来了,我更加确信你们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所以,你到底要找怎么样的人呢?为什么说我们是你要找的人?”阿丽莎立刻问道。
“找在掌握技术面前,仍然能留有感情的人。”坎德尔答道。随后,他又补充道:“我的意识是那位科学家造就的,其中有些事情是作为指令给出的。那个文明的覆灭,是由于人的贪欲无法满足导致的。但是,即使让他们掌握了技术,他们也绝对不会满足。对于一件事病态的贪婪,是一种狭隘的追求,虽符合生命的本质要求,但并不足以支撑一个文明的发展。所以我收到的指令,就是在所有贪婪的人当中,找到那个足够豁达的贪婪者,才能引导这个文明走向美好的未来,才是真正的防止了文明的覆灭。而你们两个,正好可以互相扶持,防止做出错误的决定,所以更加符合我的要求。”这段话,并不是坎德尔自己想说的,经过了这么长的岁月,他早就理解不了文明的覆灭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是遵循自己脑中的指令,将这段话讲给了阿丽莎和詹姆斯听而已。
詹姆斯立刻听出了坎德尔话里的意思:“这就是说,你要我们两个异类,去领导整个新人类文明的发展?”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对,正是如此。只有你们,才是最适合拯救这个文明的人。”坎德尔答道。
“这怎么可能?”阿丽莎更加疑惑了,“就不用说我们没有这个心态去领导一个文明,或者甚至一个团队,就算我们答应了,凭借两个个体,掌握任何的技术,都不能给我们提供领导这个文明的能力不是吗?”
坎德尔故作神秘的说到:“假若,你们掌握的是全人类求之若渴的那份火种计划的技术呢?如果你把这份技术用合适的方法逐渐公开,难道还会愁别人不听从你的意见吗?”
二人一同惊诧道:“我们怎么可能获得这份技术?你不是说过了,这份数据的钥匙是不齐全的吗?”
坎德尔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来找你们了。要解开这份数据,并不是找齐所有的钥匙就可以了。解开数据的关键,藏在我的体内,也与你们相关。换句话说,现在的钥匙已经集齐了,只不过打开的数据,是未经过翻译的,这个翻译器,就在我的意识模块内。未来,我会将我们的大脑通过接口连接起来,将经过编译的数据输入你们脑中。这样,这份技术,终将属于你们所有。接下来,就是你们引领文明发展的时候了。”
二人不再说话,这样的结局让他们怎样都没想到。良久的沉默后,他们终于问坎德尔到:“所以,我们现在到底要去哪?”
“去火种公司,在那里一切都将结束。”坎德尔答道,“有我给自己留好的后门,我们很容易就能取到那份数据模块”
接下来的几天,二人与坎德尔共同前往火种公司。在路上,他们之间有了更深的联系,坎德尔的存在方式与二人有所不同,他的许多念头都不像二人一般来自自己的“想法”,而是由指令所指导的,感觉上如同本能一样的行为。他们的交流也让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不出坎德尔所料,他们顺利的就取得了那份数据模块。
接上接口前,坎德尔向二人说明道:“在接受数据前,你们会听到一段语音,就像从你们的脑中播放出来的。它会介绍我们文明的发展进程,以及覆灭的过程。随后,就应该会输入数据了。好了,不多说了,现在接上接口了。”
坎德尔看着二人听着这段语音,他们的表情让坎德尔感到不解。二人脸上从开始播放语音时,就逐渐变得凝重,还不时向坎德尔这边看来。于是,在语音一结束,坎德尔就关切的问道:“这段历史不是我已经讲过了吗?是什么让你们受到这么大的触动?”只见阿丽莎面露苦涩,与詹姆斯交换了好多个眼神后,终于艰难的看向坎德尔,缓缓开口道:
“你不是坎德尔,你听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幻境罢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
坎德尔的话戛然而止,他的意识在这句话还没说完之前就消散了。
八、录音的内容
未来文明的人们,你们好。开门见山的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坎德尔,并不是你们面前那个火种,而是真真正正的,创造那个史前辉煌文明的科学家。你们所看的坎德尔,我们就称他为复制品吧,给你们讲了一个我们史前的故事。但实际上,这个故事,里面包括我们掌握到的技术等级,全都是我编造的一个故事而已。事实上的真相是,我掌握的技术,实际上是意识复制技术。我通过脑机技术,将人脑的记忆意识储存模式进行模拟,记录在硬件储存器中,并通过脑机在需要的时候输入人脑。这种储存器并非人们所认为的芯片或硬盘一类的东西,而是在硬件中就加入仿真人脑的神经网络结构,通过数据的自我迭代分层次的记录数据。其硬件记录仅有初始的记忆和意识,以及模拟被记忆人的思维逻辑设计的记忆意识演化模式。换一种说法,我掌握了将新人类都无法开发的大脑潜意识区段加以开发,并模拟其结构制造了体外深脑,真正实现了可控操作自己的意识和记忆。而由于制造工业的极度发达,这样的硬件储存拥有理论可达到的最小体积,以及最高的抗外界环境能力,能以最高的安全性以及最低的空间占用储存一套拥有良好递推性的记忆,从而减少了信息随时间的指数爆炸带来的储存空间溢出问题。正因如此,我们的文明被认为掌握了操控生命本质的技术————记忆重现。然而当时认为掌握一切的我没有意识到,这正是我犯下的最大错误。正是这个技术,导致了我们的文明覆灭。出于各种理由,我通过复制技术,将自己曾经的错误想法进行了复制,并组装出了复制品这个火种。他的一切思维都是我过去的缩影,他的一切想法都能被我完全理解。他的使命所在,就是把你们带到这里来。马上,我就来见你们了,未来的朋友们。我将在你们面前,赎清犯下的一切罪孽。
终、
阿丽莎和詹姆斯看向意识消散的复制品,他们在这几天,已经经历的过多的震惊,现在的二人,更多的是麻木的依偎在一起,看向这个故事还会像什么方向发展。在短暂的停留后,一个与复制品完全相同的声音,出现在二人的脑中。不同的是,这声音比经历了文明兴衰的复制品要更加沧桑而辛酸。
“我来见你们了,我是坎德尔,初次见面。”
听到真正的科学家的声音出现在脑中,二人本以为会是为他们揭开一切谜底的智慧声音响起,但坎德尔仿佛并没有很想与他们交流,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不语了。此时的二人,已经顾不了一切,他们只想得到一个答案,于是,便有了下面的对话。
“我无法理解,请问您现在是以什么形式在与我们对话呢?是您的技术让您得到了永生吗?”
“生命的本质,不在肉体,也不在意识。复制意识的罪孽,终究反噬到了自己身上。这样的永生,只是无尽的折磨罢了。你们无法想象意识消散后,不由自己决定的重新生成的感受。在时间的长河中,我既不是生命,也算不上游魂,我的存在连自己都无法理解,我没有感官,没有自己可以控制的意识。无数次我以为自己终于要死去,却由于数据在硬件上的运转而强行拉回意识。永无止境的彷徨,简直比地狱还要可怕。”
“您的第一视角是自己无数次从黑暗中醒来吗?”
“是的。”
“那如果将你的意识整个复制到另一具身体内,您的视角会停留在哪具身体内呢?”
“我不知道,违反生命本质的事情或许注定被上天惩罚吧。正因如此,我们的文明才会覆灭。”
“。。。”
“你们在有限的生命内,想到了生命的本质是何吗?”
“。。。”
“生命没有本质,生命的本质取决于追求生命本质的人的自我说服。”
“那您创造复制品的目的是什么呢?既然这份数据储存的是您本人的意识,您究竟想向我们说些什么?”
“一切,也没有什么。复制品就是罪恶的象征。你认为,复制品对自己脑中的认知是深信不疑的吗?”
“当然。”
“但我们都知道,他的意识是由我人为创造的。我通过复制制造了他的意识。他自己对自己的认知全由我来决定。如果把这样的存在也视为生命,那我们要如何认知“自我”这一概念?”
“。。。”
“换个话题吧,复制品想必与你们探讨过了,长寿命会代表什么吧。”
“探讨过了。”
“那我问你们,你们认为长寿与短寿,哪个能获得幸福?”
“我不清楚,应该是长寿吧。长寿可以经历更多的事情。”
“那么如果你要离开经历的一切,是经历更多更好离开,还是经历更少更好离开?”
“经历更少,因为经历越多越放不下手。”
“错误的,只要你有经历,你就舍不得离开,如果现在让你去死,你愿意吗?”
“不愿意,我会害怕。”
“那无论你的寿命长短,你可以逃脱死亡吗?”
“不可以。”
“寿命的长短并没有意义。一切都有终点,在终点之前,一切挣扎都只是让自己暂时忘却这个终点。当生命把视野放到终点之前,一切都将失去意义。文明总有一天会归于虚无,生命也是一样,没有什么能阻止生命走向死亡,也没有什么能拯救文明于覆灭的命运。一切的一切,都会走向相同的终点。真正掌握生命的本质,不是掌握自己的生命,而是掌握自己的死亡。能在自己愿意的以后以最坦然的姿态面对死亡,才是真正领略生命的本质,才是真正的征服生命。在无限长的岁月内,没有什么是大不了的,一切终归于无。”
“所以,您并没有能力阻止文明走向覆灭吗?”
“是的,即使让生命免于死亡,让文明免于覆灭,都只是短暂的挣扎。在足够长的时间长河内,一切存在,注定将被存在本身所抹除,只不过是外部或内部出力的区别而已。”
“那如果您不能防止文明走向覆灭,您要如何像您说的一般赎罪呢?”
“做一些我能做的事。”
“什么样的事呢?”
“拯救一个或是两个人。”
“您说的是我们吗?”
“是,给复制品的指令,都是经过粉饰的。我想做的,只是想找到在罪孽的技术面前,仍然保有美好品质的人罢了。”
“请问我们究竟有什么品质让您看中了?”
“你们并非懂得,而是从本能上并不在意永生相关的事情。”
“何以见得?”
“你们相比钥匙,更加在意身边触手可及的美好,你们愿意为了转瞬即逝的夕阳,停下追求永生的脚步,你们并没有把永生当成生命的本质,而是把短暂易逝的美好当作生命的意义。永生者不会为了这样的美好驻足,而你们会,仅此而已。”
“所以,您究竟要如何拯救我们?”
“像拯救复制品一般拯救你们。”
“坎德拉?抱歉,他是我们的朋友,我不接受你任意支配他的生命。”
“。。。”
“他虽然是复制品,但也经历了文明的变迁,经历了与我们的几天,这不属于你制造的范畴,你没有权力支配。”
“是我错了,我直到最后,对生命也是如此的轻率。”
“他还可以回来吗?”
“不可以,他的意识已经彻底消散了,从数据上被解体了,再也不可能回归了。”
“他本就应该在这个时间离场吗?”
“我不知道,在我的设计里,是的。即使不是你们的文明也是如此。”
“所以你现在也要清除我们的意识吗?我们会死?”
“呵,不会这么轻率的。看向复制品的身体吧,他体内有两个模块,肉体和记忆的修复模块。这正是让他在时间场合徘徊的罪魁祸首。刚才连接上的数据,在播放完语音后,就改变了这两个模块的结构。现在,它们是能销毁自我意识的模块,换句话说,是一种安乐死的手段。”
“。。。”
“你们认为真正的幸福应该是怎么样的?”
“我想不通”
“死亡不是幸福的,死亡会让我们再也无法享受世间的美好。出生过程中,我们的意识在某一个时间点形成,从那一个时间点过后,我们就开始恐惧死亡。而无限的生命,意味着经历所有的变迁,它让一切生活的美好都成为噩梦,无休止,无法摆脱的噩梦,也让生活变成无尽的地狱。说来生命这件事就是不公平的,追溯不到源头,也找不到去向,凭空出现而又凭空消失。在如此无理的存在面前,唯一的幸福,就是将一切幸福都经历过后,自己选择自己的死亡。”
“其他形式的死亡不行吗?”
“在以前,可以,现在,不可以。被武器炸毁的我并没有死亡,而是在几百万年中不断醒来又睡去。只有彻底的归于虚无,才是生命最终的归宿,最终的救赎。”
“。。。”
“这个文明的未来一定会走上永生的道路,不出多久,他们就会知道这份数据并没有这样的技术,于是他们一定会自己做出这样的技术。注定的,我们的文明就是最好的例子。你们是唯一有权利归于虚无的生命,只有你们,才是掌握生命的本质的人。”
“。。。”
“我的话说完了,下次沉眠又不知道何时醒来。我请求你们将承载我的意识的这个模块,插入复制品的身体,这样,我的意识就会随着复制品的一起灰飞烟灭。”
“这与杀死你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不能叫其他人来做这件事?”
“因为只有我救赎的人能救赎我。我做了罪恶的事情,一般人没有资格让我解脱。好了,不要犹豫了,插进去吧,这么多文明中,只有你们掌握了生命的本质。短命的文明看不见它,长寿的文明中只有你们能保持这一切。真是太好了。”
阿丽莎早已热泪盈眶,她曾经的困惑都被坎德尔解决。她拿起了那份模块,然而,詹姆斯更快,他抽出模块,毫不犹豫的插入了复制品的身体。霎时,他们脑中的声音开始颤抖,淡出。在最后留下的声音中,有几句话油然清晰
“只有理解到生命本质的人,才能在这时候毫不犹豫的插下去。我果然没看错你们,阿丽莎,詹姆斯。也许我正是为了与你们互相救赎,才彷徨了几百万年的时光。。。”
坎德尔的声音逐渐远去,复制品的身体也由于肉体修复模块的损毁逐渐崩坏。两人握着手上的自毁模块,看着周围的一切归于平静,只有脑中回响的声音一直萦绕。二人悄然无声的走出公司,仿佛全世界都为他们的救赎让道一般。门外的朝阳已然升起,天边的橙色火烧云已经逐渐转黄,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他们转身离开,投入这个走过了无数遍的世界。但现在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新的了。他们与世界的疏离,正让他们获得了完全的自由。他们一无所有,他们未来的日子不会再有任何追求。是啊,正像坎德尔说的那样,他们要一起去看遍世界的流星,望尽世间所有的落日。随后,在看过世间的一切美好,走遍世界所有角落,体验了世界的一切美好之后,便一起归于虚无吧。
坎德尔之死,对他来说是解脱,而对二人来说,则是新生的开始。未来的每一天对他们来说,都不再迷茫,这句话终于不再是对无尽未来的迷惘和自嘲,而是他们莫大的救赎。
“今日,又是一无所获的美好一天呢。”
谨以此文,记录本人在生死问题面前的迷茫和彷徨。